说完这些,舒平端着洗脚水走出去。
舒平经常工作到很晚。
他怕影响同屋的舒懿行,只要舒梦欣没回家,他就会让舒懿行去睡上铺。
陈嘉言躺在下铺,嘴里念叨着:“舅舅真好。舅舅比大伯好,大伯又比爸爸好……”紧接着一声长叹后,小朋友噘着嘴,愤愤不平地说,“果然是爸爸最不好了啊!”
上铺的舒懿行听了,身子抖了下,忽然清醒过来。
他从上面探出半个身子跟她说话。
从陈嘉言的角度看来,舒懿行像是猫头鹰倒挂在上面似的。
她吓了一跳,手捂着胸口喘气,“哥,你干嘛突然这样啊!吓死我了!”
舒懿行压低声音,提醒道:“喜欢舅舅也不要这么说爸爸。爸爸回来该伤心了。”
陈嘉言哼哼两声,不以为意,“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舒懿行之前偷听到舒安和别人的对话,他说:“妈妈说下周爸爸就回来了。”
刚才还嘟哝‘爸爸不好’的人扭了下身子,兴奋地从床上翻起来。
根本顾不上什么吃饱不能剧烈运动的建议,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往外跑,以最快速度窜进厨房,险些撞到琉璃台上。
幸亏舒安及时伸手,按在她脑门上,稍微护了下,“不是跟你说,小朋友不可以进厨房的吗?”
陈嘉言拉着她的手问:“爸爸下周要回来了?”
陈竹青在信里写得很模糊。
如此不确定的事,舒安怕孩子失望,没敢告诉他们。
现在却不得不回答。
舒安应了‘嗯’,又补充一句,“爸爸自己也不确定。所以要是下周爸爸没回来,你也不要难过,好吗?”
陈嘉言嘿嘿两声,踩着拖鞋跑回屋。
在厨房帮忙的舒平滞了一瞬,幽幽开口:“他……要回来了?”
舒安从他手里接过洗好的碗擦干,抬高手放进上面的碗柜,“是啊。等他回来,咱们的压力就减小了。哥哥也不用在周末帮着带孩子,可以多去筇洲看看梦欣。”
舒平在想事,隔了很久才轻声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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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十二月。
南磳岛工程建设到一段落,陈竹青负责的部分完工。
他乘着部队的军舰回西珊岛。
军舰是在深夜归港的。
因为时间不确定,陈竹青没跟家里人说,自己下船从码头走回来。
离开三年,再踏上西珊岛时,他竟然眼眶温热,有种想哭的感觉。
南磳岛群条件不好。
每个岛屿面积都很小,建设任务重,陈竹青只得跟士兵一起在岛上扎帐篷。
帐篷不防潮,不抗热。
中午躺在里面,闷得人快要融化,晚上又潮得不行,还有各种蚊虫。
最可怕的一次,陈竹青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痒。
人在睡梦中,没多想地抬手拨弄下脸。
谁知指尖传来一种毛茸茸的触感,仔细一摸好像还是个圆形的东西。
陈竹青全身一抖,睁大眼睛,发现脸上正趴着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他忍着恶心和恐惧,用手捏着蜘蛛腿,把它从脸上抓下来,人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外,往帐篷外跑。
一连跑出几十米,他才停下来,一手捂着胸口顺气,一手扶着后腰。
震惊过了头,这时候才感到害怕。
恐惧像一头野兽瞬间吞掉他,那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毒,有没有感染病,他就那样直接用手去摸了。
但除了这办法,还能怎么办?
他弯着腰,面朝大海,干呕不止。
这次之后,他好几天没睡着觉。
晚上进帐篷都得仔细检查一遍,睡觉也要把手电打开,放在枕边。
白天要在工地监工,要在临时搭建的铁皮房里画图纸,几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精力。
晚上这里缺水,不能洗澡已经很痛苦,还要时刻担心有毒蚊虫,睡不着又不得不睡。
陈竹青精神压力大。
短短一个月,瘦了十几斤。
是后来实在熬不住,他才勉强睡着。
为了安全考虑,他学那些士兵,睡前在脸上盖一条毛巾,以免有东西爬到脸上。
这些烦心事,跟舒安说了,只会让她跟着一起忧愁。
所以在仅有的几次通信里,陈竹青全是报喜不报忧,什么岛上的简易岗亭建起来了,岛上运来初级海水淡化机了……
或许是之前在西珊岛积攒够经验,南磳岛的建设比预期地要快一年完成任务。
验收时,专家组惊着,不敢相信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竹青嘴角微漾,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太想回家了啊……”
在那边风吹日晒三年,陈竹青瘦了一圈,人也有点颓。
现在背着两箱测绘工具走在路上,竟然感到一丝吃力。
他走得很慢,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才从码头走回家。
陈竹青从上衣内兜掏出钥匙开门。
军属院很安全,舒安一般不锁大门。
陈竹青也有点糊涂了,钥匙插在锁孔转动几次没听到开门的‘咔嗒’声,急得满脑袋都是汗。
心里着急,手上动作幅度大,一串钥匙互相碰撞,丁零当啷地响,在安静的深夜,这种声音格外清脆、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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