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连声道谢。
清润爽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磕着了吗?”
她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那人眼角弯着,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黑色的细框眼镜,穿着身熨得笔挺的白衬衣,细一瞧,手里还卷本书,看上去不像学生,倒有点像大学老师。
应该说是舒安想象里的大学老师。
林素没那么多弯弯绕,开门见山地问:“同学。你知不知道在哪领录取通知书啊?”
有人要上楼,他往旁边迈了一步,斜靠在楼梯边。
那人原本就高,现在站在台阶上显得更高大了。
他身子前倾,手臂曲起,肘子压在楼梯扶栏那,同她们说话。
“你们是新一批的走读生?”
“走读生?!”
两人同时一惊,随后陷入一阵茫然。
那人解释:“今天报考的学生多,医学院校、师范院校和农业院校,这三类院校对省内学生都有扩招。但校舍有限,扩招的学生可能没办法住在校舍,所以叫走读生。你们报的是哪一所?”
舒安:“省城的医科大。”
他点头,直起身子,勾手一招,“跟我走。应该是在三楼……”
林素一听和询问处说的对得上,立刻挽着舒安跟上那人。
“你也是走读生吗?”
“我不是。我今年从工程学院毕业,来办事的。”那人站在楼梯口,指了指左边走廊尽头的一间,“现在人少,快去吧。”
两人和他道谢,迈着碎步跑进去。
屋子里有四张办公桌,桌子周围都站在两三个学生,正弓着身子俯身填资料。
靠门的那个问了她们姓名和院校,指了指左面的桌子,“医科大的去那签名领通知书。”
舒安走过去时,前一个填完表格的女生恰好直起身。
三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撞,焉地凝住,片刻后又错开。
填资料的女生叫田雨薇。
是县中学的学生,她们学校下乡时,和舒安的学校分到了一个生产大队。
明面上两人关系还算可以,偶尔搭话,但暗里,舒安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和善,可她又找不到原因,两人除了在农场干活,根本见不着面。她就是想得罪田雨薇,也找不到机会。
林素眉毛一挑,暗叹世界可真小,医科大在省内拢共招那么点人,均摊到她们这种小地方撑死就三四个吧,还全是认识的。
田雨薇默了会,打破僵局,将手里的水笔交给她,“你填吧。就是个同意书,明天这个时间,才让咱们来办入学手续。”
周围还好多人,办事员没空搭理她们,是田雨薇在一旁指导着舒安填完那个表。
林素闲着没事和田雨薇聊起来。
“雨薇也报的医科大?”
“是。我姐夫是省城海军部队的,到时候去了,医科大不给安排宿舍,我就去姐姐家住。”
“哇!部队好啊!”
林素一直有个当军嫂的梦,听到部队两个字,眼睛都亮了。
两个人越聊越火热。
但舒安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要是医科大真不给安排宿舍怎么办?
她该去哪住?又能去哪住?
舒安交了表要走,田雨薇推说还有事要办,没和她们一起出来。
她靠在墙边,眉头拧起,手捏着衣角细细撵着。
田雨薇家成分很好,在县里混得风生水起,人又漂亮,走到哪都是吸睛的人物。
可下乡后,男生们讨论的对象从她换成了舒安。
用他们的话说,哪怕舒安穿着最素最土的花布衫,站在稻田里,都是绝佳的一景。
只是这点倒还好。
反正学校里的那些男生她也看不上。
田雨薇最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大家全让着她。
平时分给她的农活已经是最轻松的了,男生还愿意帮她干,就连生产大队的队长也向着她,田雨薇常看见舒安趁着上山割猪草的功夫,偷偷在废弃的凉棚里读书。
都没高考了,她还装什么好学,装什么知识分子,看着就叫人讨厌。
十月通知恢复高考时,大家虽兴奋,又不免担心,毕竟有日子没正经读过书了。
又是舒安跳出来,给大家讲题划重点。
想到未来还得和她上同个大学,说不定还是同班,田雨薇脑袋一阵疼。
—
舒安能和她一起去省城上学了,林素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她挽着她的手,开始畅想她们的大学生活。
两人走了一段,发现先前带她们上来的那个男生还站在楼梯口。
“咦?他怎么还在?”
舒安心里揣着事,心不在焉地回:“兴许是事没办完吧。”
两人从他身边擦过,那人问:“事办完了?”
动-乱时期,舒安家成分不好,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
她变得安静、沉默,不轻易和人搭话,生怕说错什么。
可眼前人彬彬有礼,声音像被阳光炙烤过般,温暖又不会过分热情,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砸进耳朵里,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他发出一声略带犹豫的,“嗯?”
显然是在等她的回答。
舒安点头,“办完了。谢谢你。”
那人也点头,将身后的伞递出,“我看你们没带伞,现在外面下着雨。你们路远,这伞给你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