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连试都不愿试?你甘心方家永远都背着叛国的冤屈?”陈亦行眸色发红,语气哀哀,“这五年你既混于行商之中,便不会没听说过如今只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是谁。方佑之,你觉得我苟活至今又是为了什么?”
方佑之面露痛色,默然不语。
“一路奔波,我先安排人带你去歇息。”
语毕,陈亦行缓缓朝外走,他忽然觉得很累,这五年以来从未感觉到的累。
*
梵一很快便感觉到二人之间的不自在。
旧友重逢,怎么也不该是他们这个样子——
脸色凝重、不发一言。
晚膳用的令人心惊胆战,席间除了王立问了些安置百姓、重搭粥棚的事,便不再有人说话了。
梵一心中担忧,入夜后便朝后院陈亦行住的厢房走去。
可刚踏入后院,便瞧见陈亦行坐在台阶上,衣着单薄。
临近初秋,夜里愈发的凉了。此时更是起了风,吹开天空中的厚云,露出点点繁星。
梵一解开身上的薄披风,缓缓走过去,给台阶上的人披上...
陈亦行心事重重,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直到披风盖住他的肩头,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入他的鼻间...
然后身侧坐下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勾唇浅笑,想将肩上的披风给她披回去。可纤纤小手压住他的手,“我穿的多,不冷。大人如今倒是愈发不会照顾自己了。”
见他笑笑不语,梵一继续道:“今日故友重逢,可我瞧着大人不太高兴?”
陈亦行闷闷地嗯了声。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梵一眨眨眼,劝慰道:“可是大人,在未与他重逢的那些日子里,你心中想得最多的应该是希望他平安吧?”
陈亦行怔怔望向她,只见她眉眼弯弯,朝他说道:“既然如此,如今愿望也算达成了,这是喜事...”
“可是。”他沉沉开口,“他却仿佛忘了五年前方家的痛了。”
他笑的凄凉,“我以为他回来,是同我并肩作战的。可你知道吗?他竟然说这条路太难了。”
梵一轻轻拉过他的手,握住。他的手很凉,好像怎么都捂不热一样。
“大人,这五年你们的遭遇不同,经历不同,到了如今,自然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她捏了捏他的掌心,“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大人就让他顺其自然好不好?”
反正,还有我呢,我会永远陪着你。
陈亦行沉默良久,终是想通了。
梵一说的没错,方佑之还活着,便是最重要的。他望着天上的繁星,想着若是方叔方姨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会尊重方佑之的选择。
他望着那双紧握着他的小手,从那里传来的丝丝暖意渗透他的掌心,不禁失笑,装作不经意间地小心回握...
翌日。
陈亦行吩咐底下的人在城中搭粥棚,帮着百姓开始重建房屋...只是有一点,这些都是以王立和吴慕的名义去办,而非他。
两位大人自与他接触以来,便愈发觉得司礼监掌印的为人与传言中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几日下来,他们觉得陈亦行是个好官。
可是,他做了这许多,却总是不愿被人知道似的。
王立是藏不住话的性格,便直接开口问了,“掌印,您为这涴州百姓做了这么多,为何不让百姓们知道?您可知,外头关于您的传言有多难听?”
您何不借此机会重新建立自己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
何必非要一直背着恶名?
他实在弄不懂。
陈亦行只是笑笑,让他们不必多言,按照他吩咐的做就好。
有了方佑之带来的米粮,熬过前五日,陈亦行调来的米粮也陆续抵达涴州城。百姓们解了瘟疫之祸,又有人帮着搭屋建房,情绪也跟着高涨起来。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又过了半月,初秋的凉风飘至。
令人惊恐的夏雨季总算正式结束,而陈亦行此次赈灾之行也进入收尾的阶段。
准备回皇城了啊。
“再过两日我便出发回去了。”陈亦行站在院中,对身旁的人说道,“佑之,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确实不该将我所想的强加于你。你呢,将来有何打算?”
方佑之脸上带着笑意,“继续行商,走遍这大江南北。”
“好。我还是那句话,若你改变心意了,随时到皇城找我。”
方佑之点头,两人默契的伸手交握。
待方佑之走后,梵一轻快地走了过来,瞧着陈亦行的神情,知道他心中应是放下了。
“大人,这涴州真是不错,好山好水,只可惜我们马上要走啦。”
“喜欢这里?”
梵一嗯了声,“这儿气候宜人,听说冬日也不大冷呢。”
“可是我更喜欢皇城,因为缘竹师父她们都在那儿,还有阿凝,好久没见她了。”
更重要的是,你在那里。
陈亦行揉了揉她的脑袋,拂过她黑发时,才发现她的黑发已经如此长了,如今已经能挽起来了。
他望着眼前的人,明明眉眼未变,却仿佛与一年前有所不同了。
他想,停在这里,就到这里吧。
不能再继续了。
*
承华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