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槿笑了笑,看向沈虞,“外面冷,不如我们回客栈说吧。”
三人进了鸿来客栈沈虞的客房,文娘四年不曾见过沈虞和阿槿,一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沈虞其实也早知她已经嫁了人,有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却依旧含笑耐心地听着。
从前三人比邻而居,居处一墙之隔,文娘痴长沈虞两岁,她住进兴国寺的时候,年纪差不多和沈虞一般大。
十二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邻家的少年郎俊朗如玉,温文尔雅,说话时细语轻言,像春天的微风抚过她的发梢,从此之后便是她整个少女时期最瑰丽美妙的梦。
在母亲病逝后的那一夜,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悲伤不自己,是他在隔壁弹奏一曲《蓼莪》,彻夜不眠,相待抚慰。
可那时的她家族倾覆,沦为低贱的庶民,他却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她只能隐藏自己的心意在远处远远地看他一眼,哪怕得到的只是他的一个微笑,她都心满意足。
她渐渐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四年不见,她怎么好像也变了许多?眉眼间没了少女时的娇媚活泼,有的只是一潭死水的沉静淡然。
“沈大哥……是和虞妹妹一道来的江州吗?”她试探着问。
沈虞沉默了片刻,“大哥他四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四年前我捧着哥哥的骨灰葬回云台,文娘姐姐难道不记得了吗?”
文娘吃惊道:“怎么可能,我刚刚明明还在西市旁边的一条胡同看到了他……他还……”
还对她冷言冷语,面无表情地让她让开。
“他还怎么了?”
沈虞问道:“文娘姐姐,你说实话,你看到的是我大哥吗,是不是认错了人?”
“怎么可能,沈大哥那双眼睛我绝不会认错,不过、不过他的脾气好像变了许多,变得有些,有些凶了……咦,虞妹妹,你脸色怎么忽然这么差?”
沈虞气得浑身发抖,心想她现在不止脸色差,她现在都想直接跑出去踢上几脚那个混蛋!不是说好了要放手么,还骗得她心甘情愿被他那般轻薄了十数日……
骗子!大骗子!她真是讨厌死他了!!
“咳……她,她没事,没事。”
阿槿见沈虞这个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赶紧过来打圆场,“你别误会,那人确实不是公子,他是……是,只是一个和我们公子生得很像的男人。”
文娘迷惑,“是这样吗?”
“他是不是对姐姐说什么?是不是欺负姐姐了?”沈虞问。
文娘一哂,低头拨弄着腰间的帕子,“没有,妹妹别误会,他就是有些不大高兴罢了,”从荷包中拿出那枚银锭推过去,“我唤他沈大哥,他似是很……有些不悦……就给了我这块银子,虞妹妹若是认识他,便帮我将这块儿银子还给他吧,无功不受禄,我当不起这么多钱。”
倒是他的做派,沈虞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道:“我和他也不熟,既是他给文娘姐姐的,姐姐拿去便是,反正他这人这辈子最不缺的便是富贵利禄!”
说这话时她脸上似是因恼怒浮起淡淡红晕,眸中却含着三分恼三分嗔三分无奈,分明是小女儿情态毕露的模样。
文娘看着她,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讶然和异样。
但她很快垂下眼帘,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那也不成,你既和他认识,便帮姐姐这个忙,把钱还给他吧。”
沈虞不想要这钱,但是文娘想当年也是大家小姐,脸皮儿薄,怎么可能拿旁人扔给她银子,沈虞只好道:“姐姐生了大娘,我也没有时间去看,日后若有时间,一定登门拜访,这个就当是我给大娘的见面礼。”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镂空灵芝凤玉佩塞到文娘手中,文娘自是百般不应,但盛情难却,还是收入怀中,两人又寒暄几句,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文娘这才匆匆离开。
是夜,沈虞推开雕花轩窗,望着夜空中澄净空灵的月色。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不要躲了,赶紧出来。”
等了片刻也没人应答她,沈虞咬了咬唇,“砰”的一声抽了窗支,拉上软帘,趴到床上生闷气。
气着气着她也倦了,枕着月色沉沉睡去。
无人看见,对面巷中,藏在暗处的黑衣男子抬头望了一眼俯身在屋檐上的暗卫,后退几步,再次悄悄隐入黑暗中。
*
半夜里沈虞睡得正香,自是不知有人趁她睡着悄悄吻她额头,小心翼翼地给她掖被子。
沈虞睡觉不老实,翻了个身,手直往李循脸上呼,幸好李循躲闪的及时,握住她软软的手腕。
月光下,她的半截皓腕莹白如雪,纤弱单柔,在掌中仿佛握了一匹滑腻柔软的上好丝绸,李循轻轻揉了揉,望着她的睡颜,在她手背上亲了亲,又亲了亲,直到小手的主人仿佛有些察觉,柳眉微蹙,他只好赶紧将手放下塞回被子里。
走过桌案旁时,他的身形滞住。
一束冷淡的月光落在海棠花如意方桌上,数十张栩栩如生的肖像画压在镇纸下,少年郎笑意温润,白衣胜雪,青衣如竹,仿佛淇水之畔,绿竹猗猗,君子如圭。
寥寥几笔,跃然纸上。
他的笑容,仿佛可以涤荡这世间的一切尘埃,温柔岁月,惊艳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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