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当初在南内两人争执时李循口中说的那封密信——那封密信沈虞自然没看,不过可以推测出,那封信应当与沈婼的父亲,定国将军沈绍有关。
沈婼只是个闺阁女子,充其量是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害过她几次而已。
可值得李循如此大动干戈不惜以自己的婚礼为饵来设计的,只怕是泼天的祸事。
莫非沈绍与渡善教私下有往来,抑或同赵王有勾结,李循才决定趁着东宫大婚之夜引蛇出洞,将一行人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沈虞想不明白,惟觉心寒。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权宜之计。
他只是在利用沈婼,从头到尾。
他怎么能一边待她温柔、与她恩爱缠绵,一边又爱着沈婼,一边爱着沈婼,一边又毫无顾忌地利用沈婼?他究竟有没有对什么人有过真心?旁人的付出和爱意,在他眼中就只有可用不可用吗?
她如是,沈婼亦如是。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沈婼既渴求真心又贪慕虚荣,想要的实在太多,人生哪有如此两全之事?所以沈虞并不同情她。
她只是,不喜欢真心被旁人践踏利用,倒宁可希望李循没有爱过沈婼。
可念及此处,又忍不住苦笑。
倒是她痴傻了,他可是李循,冷静理智到冷酷的太子殿下,当初他就弃过沈婼,如今不过是再弃一回罢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
她问李循要真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明熙帝却能亲手将静愍太子逼得造反自尽,帝王家无情,真心从来都只是奢望而已。
……
一行人去了将军府的后花园中。
园中正在搭戏台子,太夫人正被几个婢女相携扶着坐在上首,见到贞静公主过来,忙要起身来施礼,贞静公主上前虚扶一把,说道:“太夫人快免礼。”
寒暄一番,各自入座。
太夫人不免担忧地看了沈虞一眼,沈婼身边的几个闺中密友脾气气性都高,尤其是这个贞静公主,只怕沈虞要讨不到好。
沈虞看出来了太夫人眼中的担心,举起茶盏冲她微笑致意。
园中移植了数株雍容华贵的牡丹,碗口大的芍药明艳动人,伴着春风袭来阵阵的浓香,戏台子上的花旦咿咿呀呀正在唱着一曲《紫钗记》,讲得是霍王之后却沦落成娼门的名伎霍小玉惨遭陇西才子李益抛弃后香消玉殒的故事。
多年后李益官至礼部尚书,娇妻美妾无数,儿女饶膝在侧,可结发妻子霍小玉却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埋入孤寂冰冷的坟茔中。
太夫人听小生唱到那句李益的自白,“未写盟心句,先劳紫玉钗,刺出相思血,和墨表情怀”时,神色不虞,“怎的选了这么一出,晦气得很。”
沈婼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沈虞这便瞥了一眼,笑道:“倒是孙女儿不周道了,原以为大家都会爱听呢。”
说着吩咐雪柳重新换了一处热热闹闹的《满床笏》,太夫人才重新露出笑颜。
日暮时分,宴席散去,贞静公主和陈薇接连起身告辞。
太夫人上了年纪坐不住太久,早早便离开了。
沈婼去送陈薇和贞静公主,园中便只剩下了郑婷和沈虞。
阿槿轻轻拍了拍沈虞,示意郑婷正在看她,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沈虞就对一边的婢女说道:“这茶有些冷了,可否换一壶热的?”
婢女没多想,提着铜壶应喏而退。
果然,婢女一走,郑婷立刻就提着裙子挪了过来,压低声音急急道:“沈良娣,沈大小姐怕是要害你,将军府是是非之地,你还是也赶紧告辞离开吧!”
沈虞一怔,旋即客气地笑了笑,“郑小姐是吃酒了么,大姐姐是我的长姐,她今日特意请我来吃茶看戏,又怎么会害我呢?”
“瞧我这个脑子!”郑婷一拍自己的脑袋,四下看看,凑到沈虞面前说道:“是表哥叫我跟过来的。”
“表哥?”
“我表哥姓谢,字淮安,如今官拜锦衣卫指挥佥事,沈姐姐不会不认得他吧?”
郑婷大眼睛一眨不眨,满脸期待地看着沈虞,好像期望从她脸上找到几分遗憾和伤情之类的表情。
沈虞垂着眼帘。
“他还说什么了?”好半响,才轻声问。
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又圆又亮,仿佛盈着一池潋滟的秋水,被这样的一双星眼瞧着看着,便是郑婷一个女子都心口酥软。
怪道这般的女子表哥一直忘不掉,换做是她她也忘不掉啊。
郑婷想到这里,满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正色道:“他说曾经应许沈姐姐的事,永不会反悔。”
*
沈婼回来的时候,郑婷已经离开了。
只有沈虞一人,并身边那个桀骜不驯的婢女在身旁站着。
倒是省得叫她想办法挽留了。
沈婼接过雪柳的小银剪,到花圃中剪了一朵芍药上前插到沈虞的发髻上。
沈虞转过头,对上沈婼似笑非笑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片刻,沈婼又接过雪柳递来的牡丹,低头拨动着手下姚黄娇嫩的花瓣,“都说天下真花独牡丹,便是明艳动人的芍药也要退上一射之地,如今这满园的花,也只有牡丹最为雍容最为幽香,妹妹以为呢?”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