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个冥河上捞冥河莲的渔夫罢了。”
沈朗月缓缓眨了眨眼睛,有些费解地抬头看向老人,那老人将木碗中的东西递给了他,抬头示意他吃光那团黏糊糊的东西。
沈朗月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真就接过那木碗,将那不知是什么的吞咽下肚。
只因他相信面前的老人。
——相信
这种从前的沈朗月甚少拥有的东西。
“很奇怪?”老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矮凳子,坐在了沈朗月面前,“这段时间,你并不是毫无感受吧?”
“……”想起梦里所经历的,沈朗月默了一瞬,“对。我似乎,经历了许多。”
“那姑娘。”老人家手中不知捻着什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将从前自己见过的世间万物,种种情感纷纷留给你,让你感受一遍。”
沈朗月攥紧了身侧的手,他看着老人,却想起了林涂那张冷淡的脸。
林涂讨厌自己,没人比沈朗月更清楚这件事。
沈朗月有些想笑,这世间居然真有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人,即便对上自己万分讨厌的,算得上害了自己的人,依旧留有了最后一丝理智。
沈朗月错千错万,故而林涂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放过他。
但,沈朗月生来不解情一字,无人教无人管,终是愈走愈远。真要算个究竟,也是林涂当时一意孤行非要救活顾言风所种下的因。
所以,临死前,林涂将那些她同风一起见过,感受过的全数交予沈朗月,只为告诉他,这世间许是多有不美,但那些残缺里却依旧有动人心弦的美貌。
沈朗月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却是有些发湿,他颤抖着开口,“即便如此。”
沈朗月看向老人,“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愿意见到我没死吧。”
“的确。”老人点了点头,沈朗月脑袋半垂着,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只不过你现在还不能死。”老人松开手,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枝冥河莲,“当时她种下的因,尚未到结果的时候。”
沈朗月看着老人,老人粗糙的手轻轻一弹,那冥河莲便缓缓掉落。
“如今,我只将你那被她唤醒的半点良知救回,便是为了你去圆了这因果。”
沈朗月坐在床上,月生中天,清光晒撒而下,尤为幽绝。
他是沈朗月,却又不全是沈朗月。
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轮回,自成因果。
第59章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顾言风并未收回手中的折扇, 他抬起眼看了眼沈朗月,并未开口。
反倒是沈朗月似乎早就猜到了顾言风并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伸出手握住了顾言风的手腕。
弥漫有血腥味的画面在顾言风面前虚虚展开。
焦土遍地, 新鲜的尸体堆垒成山。
顾言风不是没见过这般场景, 只是想来已是多年以前, 再次身临其中依旧令他咋舌。
那些新魂缠绕在一起,悬浮在渐渐冷去的身体上方,久久不愿离开。
久而久之, 那难以抑制的怨气愈来愈大, 隐隐有疯狂成魔的情景。
林涂便是这时候出现的。
谢存光站在她的身边,两人一白一黑,立在这苍茫平原上,无端惹眼。
顾言风下意识向前,想要走近林涂。可是动脚前才发觉,自己所处的不过是从前的那一段回忆, 在这段回忆里他只是个局外人,无论做出何种努力,都不能改变分毫。
林涂自是瞧见了面前人间烈狱一般的场景, 脸色有些苍白, 细眉微蹙,目光流转,落在了手中所提兔儿灯上。
遇上如此之多的怨魂残破, 兔儿灯本该悠悠亮起,可现在, 那兔儿灯的琉璃外罩上却是灰蒙蒙的,丝毫没有亮起的意思。
“灯芯被我用了。”林涂垂眸低声道,睫毛在她眼下撒下两抹阴影。“如今……”
林涂话说至一半, 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眼四望,似有悲悯。
“阿涂。”谢存光偏过头看向一旁的人,“这兔儿灯当是神物,从前我从古籍中看见过,灵之魂丝可当灯芯。”
“只是如今这战乱四起,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寻来凝出魂丝的灵来。”谢存光轻叹一口气,收回视线,虚虚落在半空中,口中满是遗憾,可脸上却隐隐带有笑意。
林涂握着兔儿灯的手微微翻出白色,“先生所说当真?”
“自然。”谢存光脸上略带温和,看着林涂时,似是看着自己小辈般和蔼,“我这般大的年纪,旁的不会,看的书却是不知凡几。”
林涂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手,“烦请先生替我守着结界。”
她自是信谢存光的。
当年她魂丝受创,若不是谢存光,许是便在邺城外的深山中化成灵气,随着清风消逝于世间。
后来,因着沈朗月,林涂又是以灭魂火自焚,身负重伤。
单凭一个黄路,大抵是护不住她这么多年的。
就连远春山这处休养的地方,也是当年她离开前往永安时,谢存光告知她的。
如今亦师亦友的人那般笃定地说起来的话,林涂自是信了大半。
而剩下的那两三分犹疑,在对上面前那触目惊心的烈狱情景时,也消散了。
林涂抬眼看向谢存光,声轻却又坚定,“先生许是不知,我本就是一抹灵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