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则潋心知他怕是早醒,也不忸怩,道:“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罢。”
傅承钰五指扣入她的指缝,牢牢握住她:“师父并非对弟子无情,那为何说我们不可能?师父从来不畏礼法,只有弟子一个人陷入两难,好不容易有所选择,师父却不愿……”
“你喜欢我什么?”
傅承钰愣了愣,随即淡淡笑了:“……弟子也不知,究竟在喜欢师父什么。可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江则潋也笑了笑:“是,喜欢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理由,可是在一起的话,并不是靠喜欢就能支撑的。”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能?”傅承钰步步紧逼。
江则潋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她移开视线,只见原本灰白的天边已隐约泛出几丝霞光,愈来愈亮,愈来愈多,愈来愈艳。
快要日出了。
“我从没跟你讲过,你有时候,很像一个人。”江则潋偏头看着霞光,说道。
扣着她手的力道突然加大。
“你其实并不了解我。或者说,你并不了解完整的我。”
傅承钰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给你知道我过去的权利,听完之后,你自行选择罢。”她揉了揉太阳穴,呓语般说道,“我出生在乾熙元年,是皇室最小的公主,受尽宠爱地长大,后来山河动荡,我被送去修仙——这些我都跟你讲过。
“试炼的时候,我体质比不上那些穷人家干重活长大的孩子,险些被刷下——可我不能被刷下。那个时候,我得知了瑞朝灭亡的消息——在我离开三个月后,父皇被乱军斩首,母后自焚而死。这种关头,我若被刷下遣回人间,我会有什么活路?每一个新朝,都是在旧朝的骨血皮肉之上建立起来的,回去我必死无疑,只有待在对出身一视同仁的仙门,我才能活着。”
她慢慢地讲述着过去,波澜不惊,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傅承钰入门之时,她曾告诉过他要忘记往事,一切重新开始,可是她自己都不曾做到。
“可是一个人若是在人间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会费尽心血去修仙呢?仙人有很长的寿命,那么必然也要付出代价。试炼的每一个人都有苦处,都不愿放弃,都在削尖脑袋往上爬——那时候我就深刻地明白,一个人只有变得强大,足够强大,才能在弱肉强食中活下去。”
“你也是试炼上来的,自然知道其中困难。可是你不知道,在新旧交替的动荡年代,什么能人都被逼出来了,试炼选拔更是难上加难。善良没有用,只有实力才有用。
“其实我本也不是多么善良的人,在皇家长大,怎么会没沾染过龌龊,只是更加无情了点罢了。”
云霞眩目地铺开,大片大片的天空流光溢彩,热烈的橙红色中,一轮圆日探出了小半个头。江则潋侧身避开光亮,道:“我知道你本性善良,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知礼、隐忍、温和,简直不像是我的弟子。这样的你竟然喜欢我,实在是令人费解。”
“别急着打断,听我说完。”江则潋深吸一口气,“我说你有时候很像一个人,就是说的这些。只是你一直顾忌着师徒尊卑,而他是不必有这些顾忌的。”
“我曾经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地喜欢,喜欢到想把心剖给他。”
她整个人歪在傅承钰怀里,被他紧紧抱住。他勒着她的腰肢,像是怕她离开。而她听着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平静地继续。
“我天分很高,又肯努力,自然是被人夸,被当做其他人的榜样。我师承岩赫,被他惯得无法无天,每天都恨不得横着走。后来盟会将近,我听说焱巽门出了个天纵奇才,很不服气,找他麻烦,做了不少冒失事,结果被他暗指残忍。
“我观察了他很久,发现他与我实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张扬跋扈,他低调温润,我冒进易怒,他深思熟虑。后来盟会,我被他打败了。那个时候我很气恼,又莫名高兴——被喜欢的人打败,也不是丢人的事。”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傅承钰,你不想听,就不要听了。”
霞光万丈,正映在他暗不见底的眼中。
“你讲。”
“你明明不愿意再听,何必强迫自己。”
“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必须要接受你的过去。”他说。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仙门中有钟离冶那样的人,实在是不可思议。”她停了停,“啊,钟离冶。我还是说漏嘴了。”
傅承钰抬头,正对上喷薄而出的朝阳光芒,只觉眼睛生疼,像是要流出泪来。
江则潋伸手捂住他的眼。
“名字不重要,总之当时我很喜欢他,为了他慢慢改变自己,装作悔改,故作天真烂漫,胸无城府。我很累,但是他总算是能接受我了,并且认为我从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一时蒙昧无人管教的原因。他的师妹暗恋他,我就给她使绊子。傅承钰——你觉得我可不可怕?是不是心机深沉?”
傅承钰默然无言。
“但我很开心。他很照顾我,我跟他去过许多地方玩。蓬莱仙山、南海龙宫、极北雪原……我们去过很多地方。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他想起她开辟的虚境,那间小小的院落,如今荒败,但原来一定是生机勃勃。
他还重新让院中草木焕发生机,原来只不过是唤醒她的旧念。可笑、可笑。她的院子、她房中的斗篷,他所接触过的、没接触过的,都早已有过前人的痕迹。他忽然心口就绞痛得不能呼吸,他推开江则潋捂在他眼上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就要去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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