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到宛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然而唐淳和老李却是同时心头一紧,再次面面相觑了一番。
半晌后,还是李管家小心翼翼地先出声道:“花没什么大碍,不知先生的膝盖是否有恙?需要帮您拿药吗?”
“不用。”傅皓月开口,起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的腿脚倒还没那么不中用。”
说完,男人便起身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紧不慢,看不出半分异样,可那宽厚的背影落在唐淳的眼里,竟莫名觉得有些落寞。
客厅里的戏文还在播放着,这出戏似是已经唱到了高潮,然而看戏的人却是已经没了兴致,中途散场。
唐淳站在原地,略显局促,隐隐感觉到傅先生许是可能有些闹脾气了,但又觉得以他的身份,以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是这种还会和花吃味的人。
“先生这是……”唐淳开口问道,侧头对上老李的视线,也从他的神情里读到了一丝无奈。
“雨天路滑,这会儿天都黑了,小唐你要不今日就在这儿留宿吧。”老李并没有回答唐淳的问题。
唐淳扫了一眼屋外丝毫没有要变小的雨势,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好,晚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李管家尽管吩咐我。”
老李听此,笑而不语,心里却是明了,以自家先生的性格,半夜纵使疼得痛不欲生,也不会多哼半个字。
……
夜色逐渐变沉,过了大半个小时,雨终是小了许多,但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潮气渐渐从屋外四面八方地渗入,洗漱完的唐淳躺在床上,昏黄的灯光本该让人昏昏欲睡,可她偏就没有丝毫睡意。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却时不时闪过在后门时老李说的那句话,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有些烦闷,虽然并不强烈,但就像有小石子硌在了脚底板,尽管不痛,但却属实难受得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唐淳终是忍耐不住,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随即踩着拖鞋走出了客房,脚步迟疑却又笔直地走向了主卧的方向。
唐淳穿着白日里自己的休闲衫和热裤,这会儿站停在卧室门口,敲门的手举在半空要落不落,在昏暗的楼道里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意思。
这个点已经不早了,照理来说早就过了傅先生该睡觉的时间,但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光让唐淳明白,傅先生今日又是熬夜了。
理智告诉唐淳,这会儿躺床上呼呼大睡才是正解,且不说这个点傅皓月还想不想被打扰,再者她出现在这里,不是加班是什么?
心中万般纠结,但终是轻轻敲下了房门。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谁?”
“我……”
屋内静了两秒,就在唐淳以为傅皓月会直接忽略她的时候,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响起:“进来。”
唐淳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轻轻把手放在门把上,转动后推开。
空旷的房间略显冷清,不远处,男人正安静地躺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闭眼休憩。
男人穿着丝绸睡衣,修长高大的身躯缩在沙发上,看起来竟显得有些瘦削。他的皮肤很白皙,许是因为太宅了,常年不见阳光,以至于比一般男性都要白上许多,这会儿在暖黄灯光的辉映下,皮肤显得极为剔透,密长的睫毛轻颤,透着朦胧的美感。
这画面,属实有些震撼。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传来轻灵的响声,反倒衬得房间格外安静。
“先生?”唐淳小声地试探了一句,然而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却是没有丝毫动静,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没有生气的艺术品。
在门口站了些许时间,见傅先生没有反应,于是又缓步朝着他的方向凑近,直至在距离三步路的位置才蓦然发现,他的唇色略微泛白,就连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很明显,先生的风湿骨病又犯了。
傅皓月闭目躺在沙发上,腿脚传来的酸痛感令他毫无睡意。
许多个雨夜里,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即使是吃了药,那疼痛却依旧像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膝盖。
其实一早就习惯了,习惯到即使现在承受着痛苦也依旧心如止水。
因是早产儿,傅皓月的身体从出生起就大小毛病不断,从小也是泡着药罐长大的,后来年轻那会儿身体是强壮了些,但一过三十岁,却又到处有了毛病。
傅皓月至今还依旧记得,自己五六岁那会儿,一个老中医替自己把脉,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画面。
所以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活不长久。
二九成年之际,曾有一瞎子给他算了一卦,说他是天煞孤星,既有贵人解星,亦无可助,除有奇遇,否则必英年早逝。
傅皓月一直觉得,这瞎子除了最后一句,其余说的都是屁话。
但后来,傅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到头来好像的确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沉思之际,腿上却蓦地传来一阵温软。
傅皓月条件反射地睁眼,一低头便见女孩正半蹲在他脚边,低着头神情认真地在给自己按腿。
“你在做什么?”傅皓月开口,声音竟是透着两分沙哑。
“我在给先生按摩。”唐淳说着,在这个下雨的深夜里,泛着丝丝暖意。
傅皓月沉默片刻,随即弯腰一把握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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