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了许多年的梅家,终于又有了热闹过年气氛。
上元之节,不禁焰火,天下欢腾。
财大气粗的梅家,自然不会吝啬焰火花销,从入夜开始,梅氏一家四口在厅里热热闹闹吃菜劝酒,院子外的夜幕之上,不时有焰火腾空而起,闪过大片火树银花。
梅望舒停筷,专注地盯着庭院外五彩斑斓的天幕。
嫣然坐在身边,低声惊呼,“咱们家里到底买了多少焰火?我怎么觉得,比以往我们在京城过节时看到的焰火还多,规模更盛大三分!”
梅望舒带笑低声回了句,
“肯定是父亲做主买的。父亲花用起钱来,手里有十贯,能花出去二十贯,比户部负责过年开支的那些官员花钱大方多了。”
梅老员外指节敲了敲桌面,“你们两个私下里嘀咕什么坏话呢,老夫都听见啦。”
梅望舒含笑道,“我们正在说,父亲这些年来受委屈了。”
梅老员外哼道,“拍马屁。”
“父亲原本有入仕之才,“梅望舒恳切地道,”因为女儿的缘故,这么多年来,退隐家乡,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寄情于山水吟咏之间。父亲受委屈了。”
梅老员外眼眶微微发红,拿衣袖抹了抹,“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人才会说什么‘男儿本自重横行’。到了老夫这把年纪,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好,说什么委屈——”
旁边端坐着剥橘子的梅夫人哼了声,把新剥好的橘子扔过去梅老员外怀里,
“就你父亲那败家的本事,就算入了仕,多少俸禄才够他花用?阿姝在京城里的俸禄也不算少了,不够你父亲花用三五个月的。前两个月瞒着我,又买了座山头!”
梅老员外哽着脖子道,“松泉梅鹤,四大大风雅事也!老夫的半山梅已经长成,怎能没有地方观松,听泉,养鹤!”
梅夫人凉凉地道,“阿姝,你听到了吧,你家爹爹这般奇葩,他若出仕,花钱只会更多,当官又多了许多捞钱的路子,他啊,肯定是个惊天动地的大贪官。”
“老婆子你——”
梅家白头偕老的老夫妻又吵在了一处。
嫣然笑得几乎维持不住女儿家的庄重仪态,扯了扯梅望舒的衣袖,正暗示她过去劝一劝,视线无意间瞥过身侧端坐的人,笑容却不知不觉收敛了几分。
梅望舒此刻的神色很奇特。
望着吵嘴的两位老人家,脸上分明带着笑,眼角却浮起一片薄薄泪痕。
“大人?”她急忙问,“可是什么事不妥?”
梅望舒摇头,“突然想起一些很久之前的旧事。都过去了,没什么。”
梅夫人在吵嘴的间隙抽空听到了这边的问话,插嘴道,“儿媳妇,以后别这么称呼了,叫人听到误事。以后当面还是叫‘嫂子’,‘妹妹’的好。”
嫣然欣然应下:“是,母亲。”
梅望舒:“……是,母亲。”
就在全家人重新举起筷子吃席的时候,忽然风一般跑进个门房小厮,神色惊慌,直奔梅老员外而来:
“老爷,出大事了!大过年的,竟然有个少年人穿了一身白,扛着厚板棺材,来我们梅家门口寻晦气!大管事出面赶他们走,那人指名道姓,说棺材是有人重金订下,给我们家远在京城的大公子备着的!把棺材往大门口一扔!现在门外围满了邻里乡亲,都在打听消息哪!”
梅老员外看了眼对面安稳坐着的爱女,捋了捋长髯,镇定道,
“慌什么,不过是一副送上门的棺材而已,背后必定有人不怀好意。或许是我儿在京城的对手暗中指使,趁着年节,行诅咒之恶事。你们多几个人,拿着锤子榔头出去,当众把棺材砸了——”
“你们先在外面候着。”梅望舒起身关上了前厅的木门,把几个管事小厮都关在厅外。
回身走到桌前坐下,平静道,“好叫父亲母亲得知,棺材是我请人送上门的。”
梅老夫人嘴里一口汤噗的喷了出来。
梅老员外硬生生把胡须拧断了几根。
梅老员外保持着镇定神色,抬起微微发颤抽搐的指尖,喝了口酒压惊。
“阿姝,你……大过年的,你给自己送棺材?”
梅望舒也端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这口棺材,不得不送。”
第34章 (捉虫)二更
梅家大门前。
天色入了夜,暮色浓重,寒风料峭,围观的乡邻却把门口围拢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人声鼎沸。
铺满了厚厚一层鞭炮红纸皮的青石台阶下方,赫然停放着一口昂贵的金丝棺木。
木棺质地沉重厚实,采用金丝楠木整材,千金难求,非达官显贵人家不能用。
白袍管事打扮的向野尘,唇上粘两撇小胡子,双手抱胸,站在台阶下,对门口阻拦的梅家几个管事高声道,
“明明是你们梅家自己定的棺木,年前加急,三倍定金,咱铺子里紧赶慢赶,连个新年都没过好,总算赶在正月里把货送来了,你们居然不收?口口声声说晦气,不吉利,就不怕你们家重病缠身的大公子撑不过去,一闭眼,人没了,身后连个好棺木都没有?”
梅家管事气得脸红脖子粗,站在大门口团团作揖,
“各位乡亲父老,千万莫要听信这小子信口雌黄!我家大公子好端端的在京城里做着二品御前翰林学士呢!前几日归家的是京城养病的大姑娘,各位莫要混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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