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的走到她面前,她又呆愣住了。云澜身后跟着一路带回来的奶妈,奶妈抱着个襁褓婴儿。阿春搭着手朝云澜身后再三的打量,“姑娘,五小姐……你这是?”
云澜一声叹息,先转头问孙管家:“孙伯,三哥没来么?”
“三少爷这会儿在公事上,脱不开身。大老爷知道五姑娘今天到,特地吩咐我带着阿春来接你,你们。”孙管家看见云澜身后的孩子,也诧异得很。
“多谢孙伯,”云澜说话的功夫,船上的伙计送了行李来,一一装上车。大日头底下站着,孩子哼唧着哭闹出声,云澜便也不多解释,一齐带着坐进车里去,先哄孩子吃睡。孙伯诺诺点着头,没再多问。
等到了家,卸了车,云澜赶着去见过大伯父,带着奶妈和孩子先走。剩下阿春管着大小行李,她做主交代底下人统统搬进三房的院子里去。人多手杂,临搬到院门口,有年轻的伙计碰翻了一只新置的藤箱,小衣裳、小裤子掉了一地。“哎呦,怎么毛手毛脚的,看把孩子的衣裳弄脏了。”阿春抢上来,边拾边数落,于是众人都上来帮忙。
只转脚的功夫,聂家上下就已传遍了:五小姐打香港回来,同时带了个孩子回来,不知是和谁生的。
云澜这边还在大伯父书房里请安,说起孩子的事,她拣选地只说了一点开头。大伯父家常穿鸦青的宽绸衫,“啪”的一声拍在书案上,“混账东西!”他自来最恨沪上世家子弟不检点,大伤风化,混淆血统的事。这回终于轮到自己头上,气得从红木椅上跳起来,“来人,立刻去把二老爷叫回来,”说完又想起来,截住那人:“去把三少爷也叫回来,说我的话,即刻回来,不准耽搁。”
他一声高,把奶妈手里才睡着的孩子闹醒了,孩子亮开嗓子哭起来。云澜的小侄女倒是大哥、二哥家前后各生了一个,小侄子,这还是头一位。孙辈里头第一个男丁,大伯父从书案后头转过来,自己亲自看了看,团团的圆脸,正哭得起劲,挣得满头的汗,“快敞开些,把孩子热得领口都湿了。”
云澜听他说着,自己没赶上伸手,见大伯父先动手理了理孩子衣衫,顺手地摸了摸孩子的小圆腮,放出一点笑眼来。
云澜在旁看着,听见伯父背着身感叹:“难为你,好孩子,没把这小东西扔在外头。老三这混账行子……”他还在咬牙切齿,书房窗外掠过两个人影儿。
“是云丫头回来了么?我们来瞧瞧姑娘,一路可好啊!”二伯母的声音,她其实是听说了云澜的新闻,等不得,急匆匆约了大太太赶到大伯子书房里来看热闹。
两位太太一前一后跨进门槛,云澜一一问好。走到二伯母跟前,被她摇着团扇直打量身上,“哟,五丫头好气色,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一点儿没变,更标致了!”她眼神朝旁边的大太太斜了斜,话里有话,含笑地说。
“哼!”大伯父不知何时坐回书案后头去了,他沉声道:“不必忙着问别人,我已经差人去叫了,世晖和老三马上就到。”
“叫他们做什么,这么点子事,不犯着立刻叫人回来。”二太太没听明白,仍是看笑话的闲心。
“不叫他们回来,怎么认下你这大孙子!”
“什么?”
众人都惊讶!等二伯父和叔潮回来,两人也都呆了。云澜把淑瑛留下的短信,交给三哥看。叔潮心里原是有些预想的,这一屋子人里,只有他经历过香港沦陷的战乱,知道云澜乱世里帮他寻人,着实不易,自己老实跪下来,承认办了这桩错事,愿听处置。
把几个穿绸裹锦的大人听得叹气的叹气,光火的光火。二伯父顺手抓起书案上的铜镇纸,扬手就要砸上去,被二伯母又哭又骂地死命抱住。
云澜退在一边,看他们在窗前人影交错的忙慌。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来,抱着哄一哄,止住了哭。
终于还是大伯父发话,叫大伯母带着云澜和孩子回去休息,因为孩子习惯了姑姑,就先跟着姑姑住,下剩的事,他们四个大人在书房里继续关门商议。云澜就不再关心了。她这次回来,还领了珍妮交办的一项重任,替她带走那只香樟木的小箱子,里面有她当年带来聂家的嫁妆,上次出来的匆忙,未及顾上,这次她在信上特地交代云澜,动身时务必一起带走,从此以后,也就和聂家划清了界限,同聂世清不再有关系的意思。
云澜虽是打算好了的,但还想再见一见父亲。她印象里,他瘦高的背影,翘着脚坐在藤椅里听小曲,半眯着眼睛,万事不关心的样子,清瘦的人影,倒映在墙角发了霉的苍苔上。她想,无论如何,等看过他再走。
她回房去,阿春跟在她身后,追着她问:“我的好姑娘,好端端回来一趟,怎么连孩子也添了?那屋里刚传了话来,叫不准声张呢,到底怎么回事?”
云澜自顾自的推门进自己房里,孩子自有大伯母照看着在隔壁房里安置,唤了两个大伯母信托的老妈妈看顾。“阿春,你仔细看看,我像是才生了孩子的样子么?”云澜回头来笑了,站着让阿春看清楚。
“就是不像啊,你从小我眼睛里看着长大的,我怎么看都不是。”
“是三哥的孩子,他走得匆忙,那时孩子还没出生,我等孩子生下来,替他带回来罢了。”云澜草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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