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望着她忙忙的背影,和阿春不一样的模样神情,性格却是不差多少。伍姐自顾自的端来了汤,本想坐在床沿上顺手揭开盖子来给云澜看,临时瞟了怀承一眼,又知趣的伸长了手臂,把汤盅搁在床头柜上。
她一套动作做完,垂着手立在一旁,便是要看怀承动手喂汤的意思。
云澜一边感受着伤口上不断传来的痛楚,一边后脑里混沌得像大风过境,打着旋,挥之不去的眩晕。怀承伸手来想扶她起身,靠在床头上,他眼神同她视线相接,她吃力的微微摇头,表示不想喝汤。
他便没有强求,但仍旧伸过手去,把另一侧的枕头挪过来,一手小心托着她后颈,替她垫高起来,低声道:“那就喝一点水,不能连水都不喝,发过热,很容易脱水。”他说着,从窗边的书桌上倒了一碗温开水。
云澜眼中,他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握着青花回文的匙柄,送到她唇边来。她无意识的抬起右手想自己接着汤匙。一伸手才发现,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是啊,她想起来,那时,她慌乱里摸到一块茶壶的碎片,有锋利的刃口,薄削的利刃,能杀人!她仓促的想着,用力攥在手心里。
怀承低头,她抬起的右手停在半空,覆着伤口的纱布上透出一道刺目的血色,横在他眼底。他无声的把她手臂按回床边,仍旧举着汤匙喂她喝水,他自己没注意,他右手跟着颤了颤。
这天过了正午,怀承不得不要出去一趟,田师傅那里的几个枪伤病人,他不能扔下不管。临走前,他站在床边观察云澜的状况,她时睡时醒,醒的时候也不大肯说话。他想,还需要一些时间,也许等她伤口好一点,精神也能跟着复原一点。
他下楼时,特地往后厨房去找伍姐,没看见人。又绕到前厅来,见她正挽着一竹篮的菜蔬从外头进来,看见怀承,忙让到一边。
“伍姐,”怀承匆匆的走近,“我这里有要紧事,要出门一趟,可能会耽搁些时间,楼上……”他还没说完,被伍姐用力点着头打断了,她说:“我知道,上面那位小姐,我会照看她的,放心吧,怀承少爷。”她说着,又兀自嘀咕:“这么个受了伤的娇姑娘真是看着都叫人怪心疼……”
“呃嗯,”伍姐的热心肠,倒让怀承生出点儿措手不及的犹豫来,他迟疑了片刻,道:“她精神不大好,还在睡着,你略上去照应一下,防着她醒了,要什么。”
“哎,好好,你放心去吧!”伍姐满口答应着。
他们这里说着话,蔡伯走上台阶来,他备好了车,把车钥匙送进来,“怀承少爷,我们二少爷的车,检查过了,一应都好。”
“多谢蔡伯。”怀承接了钥匙,匆匆的出门去。半山别墅区,日光下的山道,沿途的车辆很少,日军也基本没有进犯,这大概是财富的光环,无论何时,都有与众不同的力量。
他这回悄悄带了一样东西在身上,是昨晚从铺子出来时,他特地跑回房间去取的。田师傅那里,丽惠的枪法最准,他在心里盘算着,只会开枪是不够的,这项要紧的技能,他想他必须得学会。
他于是便添了一件事,在村社里多停了些时候。日落时,赶上胡队长带着宗瑞回来,他们有几天没见面,“怀承,”老胡真的人如其名,胡子拉渣,站在怀承面前,像一堵厚实的墙,他乐呵呵的走来,拍了拍他肩头,“听说你要学射击,终于想通了?”
怀承听他这么说,只笑了笑,心中复杂的点了点头。老胡于是特别关心的把丽惠也叫到跟前来,细致的交代他们练习的步骤和方法,誓要把怀承培养得百步穿杨的劲头。
这么一讲,落日的余辉都敛尽了,堂屋里马上就上灯。怀承心里记挂着人,起身要回去,同老胡和丽惠道了别,两步跨上穿廊,往大门走去。“怀承哥!”有人从他身后追上来。
他边走边回头,实在赶时间,脚步没停,“宗瑞啊,有事么?明天再说吧,我耽搁得太久,要先回去。”他匆匆的说。
宗瑞腿脚更快,赶到他面前来,挡住他去路,“怀承哥,我托你个事儿,”他说着,把手里的牛皮纸包没头没脑的塞在他手里,定定的盯着道:“这个,你帮我送给聂小姐,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我路过绸缎庄,请老板娘挑的,说时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式样。”他本来嘴笨,说这些话总时断续的,可被怀承的脚步逼得,连话都说的顺溜了,一口气说到底,从没有过的流畅。
送给云澜的!怀承来不及感叹宗瑞口才的突飞猛进,心里参半着说不清的意味,低头扫了一眼。“那天不是跟你说明了么?她有男朋友,你就别忙活了,怎么没听明白!”他一头说着一头怀疑自己当时是否说得太含蓄。
“丽惠说,有男朋友也不要紧,只要没有婚配,都是可以换的,还有机会。说也许她是家里做主,自己并不情愿呢!所以我想,还是送,送她……”宗瑞想说,赶着年下大节里,送礼物给她,让怀承的眼神注视着,不知怎么,前头的口齿伶俐也没了,仍旧磕巴起来。
“少听丽惠这些胡言乱语,她不是家里说定的,她是……”怀承断然的否定了丽惠的猜测,有一刻想解释什么,可最终没说下去,停在那儿。他脑海里是受了伤的云澜,苍白的面色躺在枕上,呼吸总是浅得几乎听不到,他常常要凑近了去确认,她只是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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