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摆了摆手,他没有说‘节哀’两个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岂是‘节哀’两个字可以制止的?很快,入殓师提着工具箱离开。
等入殓师走后,郑兴华就那样站在床边,一直没有动。今晚,他想再好好陪陪他的孩子们,明天就是遗体告别,往后,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孩子们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对死亡的认知是必不可少的,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亲人与死者的话别,但这种大规模的死别,这样悲惨的场景和悲恸,那种无法接受的现实,撼天动地的恸哭与哀嚎,几乎要击垮每一个在场的人。
“我的儿啊…”
“娃啊,俺的娃啊…”
“老公…”
“孩子他爸…”
所有的悲伤和痛楚如排山倒海般在遗体告别现场汹涌冲出。
“阳子啊,妈想你呀!以后妈该怎么见你?怪妈,妈总是省车费,舍不得去看你…”苏妈妈跪在地上,布满老茧的手颤抖地搭着棺木,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哭不出来了。
流干了泪,这不是形容词。
苏妈妈干涸的双眼无神地盯着她的儿子。苏阳被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堆白骨了,是通过DNA检验才辨认出来的,现在的遗体是由3D技术打造模型,对着照片塑造出来的。
苏阳的遗体面前,还站着一个身穿纯白婚纱小礼服的女孩,在一片哀嚎里,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很是显眼。她就是苏阳的未婚妻,林青青。
林青青提了提裙角,往前走了一步,她看着躺在那里的熟悉帅气的苏阳,轻轻地道:“哥,你看,我穿这一身,好看吧?这次你的眼光不错,这件、婚纱真好看。”
说到这里,她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一度哽咽,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接着道:“我,今天,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苏阳,你说要回来娶我的,你骗我!你骗我,哥,我可生气的!我真的生气了啊,不过这次我们不分手,一辈子都不会分手的…”
场中的哀痛浓烈地让人窒息。
“余苗,我的儿…”余明祥的妈妈嚎啕大哭地趴在地上,这位素来讲究形象的老师,在这一刻哭得毫无形象,她的丈夫眼里含着压抑不住的泪水,蹲下来扶着她。
“你让妈妈以后怎么办?妈妈要去哪里找你?”余妈妈想到爆炸那个晚上,接到的那个毫无声音的电话,那是余明祥最后打出的电话,那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一通电话,也是一个儿子用尽最后力气,向他最亲最爱的母亲作出的诀别。
“儿啊,你带妈妈去吧。”
余爸爸紧紧搂着余妈妈,两人在儿子的遗体前,释放父母的最后苦痛和不舍。
在赵小华的遗体前,那个老妇人很平静,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黑白遗照上,她看了好久好久,忽然拉着身边的男子道:“华崽呢?你不是带我来看华崽吗?”
“妈。”赵家弟弟看了一眼自己哥哥的遗体,听着阿尔兹海默症更严重的母亲的问话,他捂住自己泪流不止的双眼,低低地道:“妈,哥在那里,你、你看一眼他。”
赵妈妈茫然地看着赵家弟弟,又看向那张黑白照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华崽,怎么不笑?他的照片都是笑的。他不笑,不像…他不是我的华崽!我的华崽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妈,那就是哥,你看看哥,你看哥一眼!”赵家弟弟哭着拉着赵妈妈,哀求着,今天过后,他们再也看不到这人了,他想着让赵妈妈好好看一眼,看一眼她心心念念的大儿子。
“不、不是的,我的华崽,不是这样的。”赵妈妈害怕地用力甩开赵家弟弟,随后她抓着在场的人,问道:“有没有看到我的华崽?他怎么还不回来…”
林筱麻木地转头看着眼前抓着她的手问话的人,她又看了一眼赶来哄着赵妈妈的赵家弟弟,那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她对着赵妈妈摇了摇头,而后低头看着前方的哥哥的遗体,她慢慢走了上前,呆呆地看着她唯一的亲人。
这两天林筱觉得这就和做梦一样,这是一场噩梦,而她醒不过来。她没有哭,好奇怪,她竟然哭不出来。孤身一人的她,在一片泣不成声中,就这样麻木而漠然地站在哥哥的遗体旁。
什么是欲哭无泪?大抵是哀痛到了极致。
魏婉是由郑兴华半抱半扶着,才勉强站得住。他们俩看着并排躺着的孩子,双眼酸涩,却流不出什么泪。魏婉颤抖着手,将那张被血染得通红的照片放到肖舫的手中,她用尽全力,才出声道:“肖舫,生日快乐,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魏婉又轻轻摸了一下郑家宝的脸颊,冰冷的触感令她打了一个寒颤,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恭喜我们的宝丫要当妈妈了,我们宝丫,真好…礼物,妈替你交给肖舫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支撑着站着的力量好像被抽干了,瘫软在丈夫的怀里。
郑兴华揽着魏婉,看着猝然长逝的孩子们,他抖了抖双唇,伸手敬礼,道:“肖舫,宝丫,爸以你们为荣!”
郑国宝看着如同安然入睡的两人,低头对肖舫道:“肖舫,往后,你可得保护好宝丫娘俩。这次,你没保护她们,我就不打你了,不准有下次了。”
泪水滴下来,郑国宝悄悄地擦去,他伸手和从前一样,轻轻地弹了一下宝丫的额头,道:“傻丫头,想吃什么,以后记得给哥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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