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拿过毛巾擦汗,调整急促的呼吸,整个人累极了,装作没听见陈纵的话。
她讨好地想要蹭蹭陈纵,发觉自己一身汗,止住动作,只用指腹在陈纵的手背上轻轻刮了一下,说:“阿纵,我想喝水。”
妄想借此逃避问题。
陈纵去厨房给她倒水。
嘉南突然骤增的运动量让陈纵警觉。
他读过饮食障碍方面的相关科普书,其中有一条,“厌食症患者可能通过过度运动来消耗体力和脂肪,且带有强迫性质,规定自己必须完成制定好的训练任务。”
嘉南站在花洒下冲洗身体,水声淅淅沥沥。
她耳边响起杜明康的声音。
在她在航鑫儿童福利院上秤发现自己的体重剧增后的当晚,想办法联系上了杜明康医生,慌张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
杜明康说:“之前就让你做好心理准备的,你不仅仅只是厌食症,还伴随有中度抑郁倾向。部分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可能影身体新陈代谢,从而导致发胖……”
“加上你现在跳舞时间减少,每天的运动量比以前少,长胖非常正常……”
杜明康多次强调了“正常现象”,还说了些安慰的话:
“不用慌张。”
“继续接受治疗。”
“你会治好的,只是时间问题。”
嘉南一句也没听进去。
浴室被白色水雾充满。
门窗紧闭,在密闭空间待得过久,让嘉南产生了缺氧的感觉。她关掉花洒,擦干身上水珠。
外面响起脚步声,陈纵敲门:“嘉南?”
听见嘉南应声之后,他就走开了。
嘉南穿好衣服出来,发现陈纵还在她卧室,望着她挂在墙壁上的罩着防尘衣罩的旧芭蕾舞裙。
陈纵意外地对一条旧舞裙留有印象。
他第一次来租房那天,看见它孤零零地晾在阳台上,被风吹雨打。
舞裙应该是嘉南小时候穿的,尺码小,现在已经不合身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陈纵并没有在家中看见这条舞裙,应该是嘉南收起来了,现在她又重新把它拿出来,挂在墙上。
陈纵问及缘由,嘉南只是说:“这是我的第一条芭蕾舞裙。”
嘉南头发还没干,陈纵隔着毛巾揉她的头,帮她擦干头发。两人坐在被子上,一时无话。
只有动作间发出的窸窣碎响。
陈纵把毛巾掀开,拨开挡住她脸和眼睛的发丝,声音放轻:“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嘉南原本垂着乌黑眼珠,听闻之后缓缓抬头,愣愣望着他。
“别瞒着我,”陈纵又说,“我现在草木皆兵,你洗个澡时间久点我都担心。”
陈纵平静地叙述事实,表达自己的在意。
说话时,他们凑得很近,嘉南身上沐浴露和身体乳的味道在陈纵鼻尖缠绕。
他们喜欢一些亲密动作,拥抱,牵手,贴贴脸颊,抵额头,无声传递信赖与亲近。
嘉南抱紧陈纵,又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别让我的心悬着,晚上我会睡不着。”
嘉南的眼眶一点点泛红,强忍着情绪。陈纵手一碰,她便绷不住了,温热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怎么哭了?”陈纵说:“没有怪你的意思。”
嘉南不忍心让陈纵失眠,也不想让他担心,但对一个厌食症患者来说,这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我长胖了二十斤。”嘉南说。
从85到105,整二十斤。
第46章 “小南瓜很好,希望你也能喜……
坦白之后, 嘉南眼睛望向别处,不敢看陈纵,玻璃瓶中的无尽夏像一个寂静的美梦。
她不敢再出声, 咬牙忍住不自觉的抽泣,鼻翼微动,如同袒露丑陋伤口般忐忑与焦虑, 心头涌上种种顾忌。
陈纵用手指揩掉她眼角水痕, 另一只手握着她掌心, 斟酌又斟酌:“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陈纵此刻口舌略笨拙, 恨自己没有余静远那种敏锐捕捉对方情绪的能力,蛛丝马迹也不遗漏, 几句话就能达到安抚效果。
“长胖不可耻, 不会改变什么。”陈纵顿了一下, 似在考虑措辞,“我喜欢你,与你的体重没有关系,轻一点的时候喜欢, 重一点也会喜欢。”
“重很多还是喜欢。”
陈纵吝啬说爱,遇到嘉南后却无师自通。
“你有很多很多优点, 不因为你‘瘦’或‘胖’而转移,况且胖瘦的标准在每个人眼里不一样, 不要对自己的身体那么严格。”
他想说的太多, 想一股脑儿倒给她, 又怕说太多增加她负担, 尝到了左右为难的滋味。
“你明白我意思吗?”他摩挲着嘉南掌心,望进她眼中,“小南瓜很好, 希望你也能喜欢她。”
嘉南以前非常害怕长胖,柳曦月有她们每个人要求严苛,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不能控制自己体重的舞者如何掌控自己的人生”。
长胖带来许多麻烦,招致惩罚和更多的训练任务。
舞团充满竞争,高压之下,让人难以喘息。
有时嘉南从梦中惊醒,感觉自己仍被困在茧中,没有完全挣脱出去,已经发生的过去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尚未抹去。
陈纵总是在救她,把她从旧梦中剥出,教她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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