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以下儿童,连杀人都不构成犯罪,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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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汝敏第一次在夜里听见易宁的哭声时,敏感地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漂亮的易宁,会跳芭蕾舞的易宁,怎么也被会被欺负。
孙汝敏不知道易宁遭遇了什么,但她觉得,她们一样可怜。
有次,两人都忘记带钥匙。坐在楼梯间等父母回来开门。
两个女孩,各自心事重重。
一言不发,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孙汝敏身上有许多伤口,折起衣袖就能看见。
易宁身上的伤口,被藏起来,轻易看不见。
沉默的等待里,易宁的手机响了。
那一年智能机还没普及,易宁的翻盖手机上黏着可爱贴画,还挂了个玩偶吊坠。
易宁接听电话,声音软软地喊对面:“嘉南。”
嘉南。
嘉南。
孙汝敏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开始频繁地看见那个名叫嘉南的女孩。
频繁看见,源自于她的主动。
准确来说,是频繁地偷看。
由于户型原因,两家的阳台隔得很近。
如果没装防盗装置,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直接就能翻过去。
植物架的绿萝和吊兰后,哭泣的易宁身边,多了一个名为嘉南的身影。
孙汝敏经常听见嘉南的声音。
天色昏暗。
路灯下飘洒着鹅毛似的雪。
她缩在漆黑的阳台上,听着嘉南搜集的一箩筐笑话和脑筋急转弯。
“什么水果老是不回家?”
“榴莲呀,因为流连(榴莲)忘返。”
“可乐和咖啡拌嘴,请问最后谁赢了?”
“当然是咖啡,因为可乐说着说着就没气啦哈哈哈。”
“你知道鸡蛋的老板是谁吗?”
“是番茄,因为番茄炒蛋!”
她有时也会被逗笑。
在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
她蹭着易宁的太阳,在生命里孤独过冬。
成为不被知晓的第三人。
被拽头发的时候,被掐出血痕的时候,她经常想起隔壁阳台上相互依偎的两个影子。
她在背后注视着她们,生出了自己都不懂的渴望。
易宁家搬走的那天,是周六的傍晚。
楼下开来一辆厢式货车,搬家公司的员工进进出出,一趟一趟往下搬东西。
她在门内,听着那些动静。
又跑到阳台,向下张望。
穿白色羽绒服的易宁戴着帽子站在雪中,像海浪中的渺小扁舟,随时会被浪潮打翻,淹没。
易宁上车时,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她条件反射般迅速蹲下,怕被看到,但她们明明相聚很远。
以后她不会再听见易宁的哭泣,属于嘉南的声音也在远离。
孙汝敏没有再在冷夜里听过那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那段日子里,冬天尚未离去,春天迟迟未到。
嘉南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已经离开了。
她常来按门铃,坐在楼梯间等待,一次次失望地离开。
孙汝敏想过要不要打开门,出声提醒嘉南。
但她一次次犹豫。
提醒完,嘉南就不会再来。
那个周六,孙汝敏下午去参加市图书馆的小志愿者活动,帮忙打扫图书馆,同龄人很多,大家结伴而来。她在人群里张望,没有看见嘉南的身影。
她运气一贯不怎么好。
她替旧书掸去灰尘,将透明的窗玻璃擦得明亮。
周围热闹,她身边却寂静。
一个下午,没有人跟她说话。
图书馆的管理员给大家颁发小奖章时,漏过了她。
夕阳落山时,人潮散去,她也背着书包回家。
冬日少见的方丈霞光绽放,山川车流熠熠生辉,身上也跳跃着细碎的光,好似人人穿着金缕衣。
还不到草长莺飞的时节,小区旁边的草地上有人放风筝。
色彩斑斓的燕子在天空底下飞。
她莫名也心生了向往。
爬上楼梯,又看见了嘉南。那些寂灭的东西死灰复燃,莫名生出勇气,对嘉南说:“易宁搬家了,她没有告诉你吗?”
“他们家已经不住这里了。”她说。
但她还是没有与嘉南对视。
她不习惯注视对方的眼睛。
地面带着磁吸力,将她的目光吸住。头上压着什么,她长久地低着头,忘记了直起脖颈的感觉。
嘉南走时,莫名地,她也跟着往下走了几步。
她朝嘉南伸出手,掌心有块巧克力。
她伸长手臂上,动作幅度大,衣袖往上缩。
故意露出了手腕内侧。
她第一次主动在别人面前袒露了自己的伤口。
牙齿咬得僵硬,两颊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整个人微微战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迫切地等待着什么。
她究竟想要抓住什么呢,又想要拥有什么。
“谢谢,我不要。”
嘉南一共对她说了两次,“谢谢,我不要。”
天空下的万丈霞光消退了,夕阳沉没,夜幕降临。视野中变成茫茫的灰色,嘉南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下一次搬家之前,她没有再见过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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