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堆砌而来的,是太宰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过早看透世界的孩子,不明白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是不是太平静导致的呢?
不过八岁的孩子如此想到。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离家出走,故意去了整个日本都公认的混乱之地,横滨。
他加入黑帮,想在鲜血与暴力中找到日常没有的东西。
但是他失望了。
没有。
这里没有。
那也没有。
于是他明白了。
原来不论在哪里,他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他看到的,都是一样愚昧而不自知的人啊。
所以比起没有目的地活下去,还是死掉更好吧?
这样的想法扎根在了他的心里。
他开始寻找没有痛苦离开世间的办法。
直到九岁那年,他遇到了新街区的天使。
姑且认同“天使”的称号吧。
至少她没有假惺惺地对他示好,满足自己的拯救欲。
演戏差劲、对他没耐心、喜欢拿芥川和蛞蝓威胁他、傻傻地相信身边的人、过于心软,教她用枪花了一个多星期才会学怎么打中靶……太宰治能说出她的各种缺点。
但是——
他明知她的缺点,仍旧任由她的靠近。
为什么?
大概她是唯一一个,明知他在欺骗她,却依然选择相信的人吧。
是个笨蛋。
是个他能戏弄,忍受下去的笨蛋。
是哪怕他在未来结识了新的好友,仍旧无法忘却的笨蛋。
和重伤脱险的友人聊天时,他们无可避免地谈及了安洁尔。
以太宰的智慧,不难猜到真相。
森鸥外会突然“好心”,只可能受了安洁尔的影响——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让原本轻松的太宰及友人织田默契地一同沉默,又转而谈及其它。
因为他们互为好友的同时,又都与安洁尔交好。
他忽然想到安洁尔死亡的那天。
太宰治是与安洁尔交好的人中,唯一一个亲眼见证她死亡的人。
到底是他出于某些不可诉说的心理自己跟随了送行的队伍,还是偶然路过、困入人群无法离开,太宰已经不太记得清了。
但他还清楚地记得安洁尔的脸,和她还没看到自己时的样子。
没有面对死局的绝望,更不提悲伤。
她太平静了。
平静到就像平时外出散步,然后找到了一处值得停驻欣赏的地方。
女孩站原地,视线却像越过城市,看到了外围广阔的大海。
然后她说,“动手吧。”
便静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宛如意外落入凡间的天使,此刻正要重新回到天上。
也正是这时,她发现了他的存在。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比他还小几岁的女孩露出夹杂着懊恼的歉意表情。
她启唇,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但太宰看清了她想说的话。
也正是看到那句话,他一向冷淡的表情染上些许惊讶。
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顿了不到两秒,又不听使唤地加快了速度。
只因她对他说的那句——
「晚安。」
不是让友人目睹这一幕的抱歉,也不是看到了意料外的错愕。
伴随着枪声与溅出的血花,女孩在人生的最后,温柔地留给了小伙伴一句晚安。
好像这样,就能驱散常人看到这一幕时会产生的阴影。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相信这句善意的谎言,让他认可她并非死去,而是单纯的睡着了。
他曾对这样的“善意”不以为意,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的现实。
直到——
很多年后的现在。
在安洁尔死去后,太宰治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嫉妒、甚至是羡慕她的。
嫉妒她轻易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羡慕她达成了他梦寐以求的长眠。
但当少年差点失去认可的友人,随着奔跑加速的心跳让少年恍惚间意识到,当初看到少女平静地闭上眼后,瞬间产生又消失的心悸到底为何。
因为在尚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少年亲眼见证了触手可及的光在眼前永远熄灭。
可惜吗?
后悔吗?
那不是他会有的情绪。
所以他总是默默给予“没有”的回答。
转眼多年,横滨如安洁尔所愿地越来越繁荣。
横滨沿海,除去必要的码头,还有许多别的设施建在海边。
安洁尔的墓碑就在附近。
那是她在横滨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她合眼时唯一的惦记。
“太宰先生?”白发的少年中岛敦看到穿着卡其色风衣的侦探社前辈在海边的某处停下,有些踟躇地问道,“……这里是?”
“啊,今天是那孩子的……”跟在最后的红发青年望着公墓,迟来地恍然,“中岛君,这里是几年前建的新墓地。”
红发青年、织田作之助在替好友向后辈解释。
“那孩子……?”中岛敦知道这种事不好再问下去,所以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只是无意识地提问。
但他的话显然被其他两人听到了。
“是我的‘青梅竹马’哦!”
“太宰先生居然有这种关系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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