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看了她几眼,又用那种半开玩笑半揶揄的口吻,说:“亭亭在城里呆久了,吃不惯我们农村的粗茶淡饭了。”
徐方亭愣了一下,要是刚进谈家那会,谈韵之嘲讽她是“农村胃口”,一顿吃两碗饭,估计她现在东家就不姓谈了。
她胃口寥寥,面无表情地说:“我东家家里吃得清淡,连辣椒也不吃,我跟着习惯了。”
清淡烹饪有利于凸显食材原本的鲜美,不似家里需要重油重味来弥补肉类的不足。徐方亭上岗培训前学习营养搭配,才知道成长过程中缺失的蛋白质都被用淀粉来填塞,后者价格更为低廉。
她直到初三学习紧张,需要“补脑”,才偶尔喝得上盒装奶,那之前她以为吃不了饭的小孩才用喝奶,会吃饭就丧失了这个权利。所以她偶尔会羡慕谈嘉秧,如果她小时候也能享受到这样的条件就好了。
徐燕萍显然不信,又说:“你不要学着城里的女孩子减肥啊,会伤身体的。我看新闻说有些女的减到月经几个月不来,还得去医院看病吃药,那药里面可能有激素,最后又肥回来了。你遗传我的,瘦不成竹竿的。”
徐方亭只能夹了一筷子“油爆油麦菜”,义正辞严道:“我没有减肥!”
饭桌上一盘熟食的烧鸭,又过了一会,鸭子化成骨头堆在各人身前的桌沿,唯独徐方亭那里空无一物。
舅妈又说:“亭亭,怎么不吃多点肉,这个烧鸭上午买的,不是冻了几个月,放心吃吧。”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徐方亭匆匆刨完最后几粒米饭,把碗筷拿回厨房顺便洗掉,舅妈又咕哝一句什么,没进到她耳朵里。
她出来朝徐燕萍伸手,道:“妈,给我一下家里钥匙。”
徐燕萍没有掏口袋,可能为了缓和先前矛盾,说:“急着回去干什么,坐着聊会啊。”
舅舅附和道:“就是,回来一天没聊几句就要跑了。”
舅妈又笑道:“赶着回家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呢。”
“……”
徐方亭只好把矮木椅拉到一旁,边玩手机边接话。以前她只要说声回去看书,没人敢多留她一秒钟,现在没书读了,就要学着大人的样子去应付人际关系。
话题又车轱辘一样回到催婚一事,舅妈说得没错,仙姬坡二十岁左右的阿姐大多嫁人生子,她习以为常,直到上了高中跟城区长大的同学交流,她们同样年纪的姐姐们大多大学在读,有些甚至出国留学。
徐方亭越往外面走,越发现天外有天,自己曾经是一只井底之蛙。
徐方亭这回收敛锋锐,钝化神经,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左耳进右耳出。
回自己家的电瓶车上,徐方亭载着徐燕萍,穿梭在设立太阳能路灯的村道,偶闻路旁其他人家的欢声笑语,村庄外国道的车噪声成为朦胧的背景音。
徐燕萍在后头问:“今年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
母女俩好似吃进夜风肚子疼,谁也没再开口。
*
徐方亭离开仙姬坡时,行李箱多了一些东西:她把高三的“精华集”带上,打算自己做一轮复习。
高铁回到熟悉的沁南市,出站口广告版变成望着镜头外憧憬大笑的农民工一家三口,文案是“来了,就是沁南人”,徐方亭推着行李箱看了几眼,没有停留,跟着人潮出了站。
谈韵之家今年到其他市一处温泉酒店过年,正月初七才回来,比徐方亭还晚一天。
她一个人把家里收拾干净,划拉一下之后每日安排。如果七月走的话,差不多五月份就要开始试用新阿姨,她在手机日历自己的生日当天填上事件提醒。
谈嘉秧的托班格蕾丝和谈韵之一样,还在放寒假,只有缪老师她们工作室全年弹性上班。近一周没上课,谈韵之怕他不适应,先从每天上一节开始。
上课时间依旧在下午,正好在蓉蓉后面,徐方亭终于见到久违的蓉蓉阿姨,这天罗应阿姨也回来上班,三个保姆刚好填满客厅的三个座位。
蓉蓉阿姨嘟嘴抱怨:“蓉蓉妈妈今年还没给我涨工资,一直是6000好多年了,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家务。”
罗应阿姨嗑着瓜子说:“那你跟她提啊。”
蓉蓉阿姨说:“我在她家好多年,都那么熟了,不好意思。”
罗应阿姨哎哟一声,叹道:“那好麻烦哦。”
她们两人年纪相仿,坐相邻的单人沙发,蓉蓉阿姨便用手肘亲昵地捅捅罗应阿姨的,撒娇般说:“你有多少?”
罗应阿姨不好意思笑笑,低声说:“罗应妈妈给8000,看我带得好,尽心尽责。”
徐方亭和她们隔着一个茶几,坐在那张转椅上,跟蓉蓉阿姨异口同声“哇”了一声。
蓉蓉阿姨娇嗔地打了一下罗应阿姨的胳膊,努努嘴说:“真是羡慕!”
罗应阿姨仍笑着,说:“他妈妈就是这样,优点缺点都很明显,她不怎么管孩子,但是用钱方面她真的很大方。”
蓉蓉阿姨又轻轻推她一下,朝徐方亭挑挑下巴,问:“你有多少?”
徐方亭实话实说:“7500。”
蓉蓉阿姨:“要做家务吗?”
徐方亭还在犹豫是否吐露实情,蓉蓉阿姨忽然又瘪了瘪嘴,说:“你最轻松了,小孩那么听话,哎,蓉蓉要是有他一半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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