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倏忽沉寂下来,奢玉看见缪梨哗啦啦地碎散下去,心知这是扭曲的幻境,飞快转身,却被帝翎的闪电与斯渊的长剑同时贯穿了胸膛。
炼狱火从脚底燃起,瞬间将他烧成了一团火球。
先前的鏖战中,奢玉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很快复原,也不觉得有多疼痛,而今他腹背受敌,却又无法从缪梨口中得到个确切答复,望着她无所适从的脸,他忽然感到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与悲哀。
他多么愿意给缪梨无限的时间,哪怕就这么面对面地沉默百年,他过早地爱上她,过于艰难地追寻她,却又注定与她无缘。
那些以爱之名环绕在她身边的魔王,打从心底认为他不配,连等一个答案的时间都不会给他。
多么高傲,顽固,自以为是。
奢玉在火中旋身,通体弥散开无边的黑气,黑气实体化成密密麻麻的魔灵,铺天盖地,张开巨大的网,瞬间便席卷了六个魔王。
捅进心头的利剑攫取着奢玉的魔力,他发动黑暗魔灵的动作幅度过大,没克制住,咳出一口殷红的血。
“你们算什么东西。”奢玉恨声道,“让她来选,让她说——”
“但你想听什么呢?听你是造物主的败笔,还是魔界公敌?”弥兰又一次护住缪梨,他的语调仍旧平和而温柔,温柔中潜藏着种抽身物外的冷酷,阻止着奢玉一次又一次扰乱缪梨,“看看你身上背负的血债,多少条性命因你而死,那些因你贪图力量枉死的魔种,又何曾有过选择权?”
说话间,脏血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冲过来了。
弥兰虽然孱弱,但幻术使用得出神入化,用假象蒙蔽脏血,也能够自保。他的确使出幻象,却不知是他失了手,还是脏血一下子变得太强大,竟没有被蒙蔽,一窝蜂涌来,他脸上、颈上、手上当即见了血。
“弥兰!”
缪梨见状,下意识挡在弥兰之前,发动魔咒击碎了攻击他的魔灵。
她的魔法大有长进,自从得了六个魔王的魔力,实力更是提升不少,这一下稳准狠,比之面对奢玉的犹豫,击溃黑暗对于她来说,如同本能。
弥兰看了奢玉一眼。
奢玉自然将缪梨的反应看在眼中,接过弥兰这个宣告策反无用的眼神,他惨然一笑,猛握双拳,倏然爆发的魔力,将与脏血搏斗的魔王们陡然压制在地。
然而这之后,如同峰回路转般,局势忽然扭转,脏血无不败在大魔王手下,奢玉则节节败退,赤星、斯渊、帝翎那致命的魔咒仍缠扰着他,且有越来越致命的趋势,这令他不住后退,口中涌出的血越来越多,顺脖颈淌下,沾湿了黑衣。
不知道为什么,世岁跟翡光一反常态地没有出手,只是蹙眉旁观着这场胜负逐渐明朗起来的战斗,且不时从战斗之中抽离,将目光放在缪梨身上。
黑暗领主一反战无不胜的势头,即便少了两个魔王参战,竟也大势已去,终于有了一次符合他病弱外表的结局,捂着胸膛上不断流失魔力的伤口栽倒在地。
奢玉太过诡谲强大,往往会让看客忽略了他好看的皮囊,而今落败,薄唇沾血弱不胜力却仍腰脊直挺、淡然抬头直视宿敌们的模样,十足显出薄暮般的凄美。
“还有什么遗言吗?”弥兰轻声问。
奢玉不理他,看向缪梨,虽然有点难过,仍是专注而温和的神情,笑笑:“正义要战胜邪恶了,你开心么?”
这次缪梨没有说不知道,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忽然想起彼时在三不管小镇上遇到雨天,魔种们都在躲雨,唯独奢玉孤零零立在雨中。她终究不忍,过去替他撑起了伞。
那个时候,他眼里好似灰烬发芽,忽然焕发出无尽的惊喜的神采,随即转化作奢玉式浅淡的笑意。
如今,她手里没有伞了。
奢玉又看向弥兰,道:“你们这几个里,你是最像合玊的一个,在自大与自私上,甚至超越了合玊。但你恐怕要失望,合玊不可能重生。”
“有我在,他一定会重生。”弥兰道。
无尽的语言拉扯没有意义,奢玉又笑了一下,蓦地抬手,将深深没入胸口的长剑一气抽出。
这时候,世岁与翡光心念一动,被强烈的不安感笼罩,几乎同时开口道:“住手——”
为时已晚,奢玉以长剑拄地,摇晃着站起,却很快定格在了这个姿态里。
他的双眸如同耗尽油火的灯般黯淡下去,肌体瞬间失了唯一一点血色,与此同时,天地四野遍响饱含痛苦的尖啸与哭嚎。
黑暗领主,死了。
缪梨心里某个地方蓦然坍塌下一片,与先前憋得胸口疼的难过不同,只有空落落的感觉而已。
她挪动双腿,朝奢玉走去,但这下不仅弥兰要拦她,另外五个魔王不约而同,都要拦她。
“危险。”世岁道。
缪梨看见奢玉的身体开始弥散成漆黑的烟雾,如同他从前准备瞬移消失那般,然而他到底是死了,就算仅存的魔力散开,也终究会稀释在空气中吧。
出乎意料,并没有。
非但没有,黑雾还逐渐浓郁起来,不仅飞快包裹了奢玉,只剩他的面容在雾中若隐若现,还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开去,一眨眼覆盖了白王宫,还在源源不断地滋生。
然后遮蔽天地,日月无光,世界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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