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大朝上, 在传回来的战火消息中,隐隐有了催促和急切之意, 皇帝坐在上首,扫了几眼站出来提议立储的大臣, 看得还没站起来表态的大臣们背后一阵发凉。
国不可一日无君,十几年前太子不在后,齐国多年没有储君在位,好在皇帝和钟简几家都还年轻,不确立储君之位也没什么。但这次皇帝又要御驾亲征, 眼看实在劝不住皇帝,臣子们退而求其次, 把主意打到了储君身上。
皇帝出征, 太子监国, 理所应当。
但皇帝到底怎么想,会不会因为意识到儿子成为有力竞争对手而发怒,起码一半人的心里都打着小鼓,这才把这个办法放到了最后的部分。
“准。”
皇帝一意孤行推动的调军已经安排了大半,唯一的障碍点在他能不能亲自出征, 他看过率先站出来的臣子, 太常寺、度支部、兵部、工部和吏部……几乎所有实权重臣,都表了态。
若仔细一个个看过去,就会发觉,这些人都与襄王曾共事或接触过, 也有附和声来自被襄王用利益绑上战车的小士族。这是她的努力换来的人脉和人心,显然气势已成。
皇帝答应的速度太快,让人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工部尚书苏合拱手立在下首,心里一定。这步棋走对了,皇帝和襄王这父子俩,保不准就是在等朝臣表态,顺水推舟。
“依众卿之见,何人堪为储君?”
皇帝的下一句询问,进一步印证了苏合的判断。
苏合朗声应答,“自古立储择嫡长,若无嫡长则选贤德,臣以为,襄王殿下堪当大任。”
掷地有声的声音从含光殿传出很远,安阳城外,几十骑兵呼啸而至。
照夜白在宫门外停下时,向来矫健通人性的白马双蹄脱力跪倒,差点将薛瑜甩出去,硕大的鼻子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路上的灰尘把白马变成了白身黄蹄,说不出的难看。
薛瑜摸了摸它的大脑袋,照夜白不愧是良驹,车队走半个月的路程,它赶路六日就到了京城,不说人差点跑掉半条命,马都差点跑死在半路上。
薛瑜一晃腰牌,“本王奉陛下命,返京觐见。”
被扶下马的兵部侍郎经历了来回奔波,瘦得不成人形,只比在外面驿馆停了一下的骑兵队伍早一刻钟进宫的亲卫,这才带着常淮和其他观风阁的侍从赶到。
常淮笑成了一朵花,“殿下回来得真快,刚刚陛下还念叨您呢,快请吧。”
“黎国十二皇子安排在驿馆,劳寺人去请鸿胪寺卿。”薛瑜简单叮嘱了一句。
赶路着实是个消耗精力的事,几日没怎么合眼,连大人都有些吃不消,薛瑜清楚自己的状态也不算好,全靠早点回来见皇帝的念头撑着。流珠磨出了伤坚持不住骑马,却坚持要跟上来,最后还是被女兵带着同骑,饶是如此也吃了大苦头。但被带着的十二却始终没有说什么,可见心性之坚,薛瑜对自己当初的挖墙脚眼光十分满意。
匆忙在隔壁暖阁换了身外袍,顾不上擦洗,薛瑜匆匆进了宝德殿。冬日不常见他出来练武,天气暖和了,殿中空出来的小演武场上,皇帝一把长戟舞得虎虎生风,他身上穿得不多,蒸腾起的热气极为显眼,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薛瑜在路上已经大致听常淮和留在京中的蝉生说了说可以打听的消息,清楚皇帝已经和朝臣僵持了许多天,见皇帝收势,上前一步跪倒施礼,“陛下,儿回来了。”
皇帝没让她跪下,长戟画了个圈挥过来搭住手臂,瞥她一眼,声音有些冷,“怎么,你也觉得朕不该去?”
薛瑜还没傻到直接说他身体不如曾经,“陛下龙精虎猛,正当盛年,但战场上刀剑无眼,父子天伦,儿愿为陛下分忧。”
出门打仗,还是交给年轻人吧,不然培养出来的将领都是做什么用的?
皇帝呼出一口气,“狄罗人、齐与黎……朕怎么也该去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但——”
“朕还没老!”
薛瑜还想再劝,但她一人的口才,与已经和朝臣就这个问题交互了几个回合的皇帝实在没法比,皇帝只沉声说了一句,就将她噎住了。
皇帝放下长戟,面向太阳负手而立,站了许久,阴影投在薛瑜身上,显出几分寂寥。
“朕自八岁读书习武,十二岁从军入朝,为王、为储君、为一国之君,大齐风风雨雨,浮沉多年……”不知何时,小演武场上的其他人都默默退了下去,薛瑜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与皇帝二人。
他止住刚刚回忆过往般的喃喃声,声音重归冷酷坚定,“既然我没有死在楚国手里、世家手里,朕就还是朕。”
高大的身影回过头,盯住愣愣的薛瑜,“莫非,你觉得朕不行?混账!把朕当废人了不成?!”
薛瑜一惊,低头跪倒,“儿不敢!但儿有力征战,何劳阿耶半百风霜,仍要纵横沙场?儿心里过不去。”
“朕在宫里,朕才要心里过不去!”
皇帝不满地瞪着她,倒有些老小孩的样子。薛瑜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再一想原剧情里,明明是马上皇帝的薛泰,却死在病榻上,薛瑜心里难受得厉害。
还没想到新的角度劝说,就又被皇帝止住,“行了。”
皇帝很平静,声音里没有威慑,也没有警告,像只是在闲话家常,“朕不是在骂你,也不是在朝中奏对。朕意已决,择日立储,太子监国。黎国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急,一路跑回来,先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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