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关听着,诡异地听出了一股埋怨来。过去薛瑜身边几个女将女官,虽说有桃色故事流言,他也常常想些有的没的,但实话说,亲近有余暧昧不足。可现在,光是一句听起来再正经不过的话,就让他心头一颤,不敢再深想。
他刚要领命派专门与玄刀寨对接的人出去,薛瑜就又叫住了他,“顺便去问问冯医正,青霉和金创药之类的都封起来些带过去。你去盯着装好再交到手里。”
薛琅看着人出去,凑到薛瑜身边,“阿兄觉得,方女史重伤了?”
“他最好没有。”薛瑜冷笑一声,转向他,“看来简骑尉没能训练出你们的眼力,走吧,跟我这几天多练练。”
信使刚走,方锦湖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被喂猪一样吃补品喝药的薛琅,每日活在云端和地底两个极端,等第三天简骑尉来领人时,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扑了过来。
他们再熟悉两天新装备,磨合完就要调动前往荆南和东南方了。神射军下一步去熟悉水战和楚国,简骑尉带人离开前还多提了一句。在他们折返的路上,碰到了进草原寻人的阿莫,顺便提供了些线索和情报,这让担忧着下属的薛瑜安心许多。
神射军回到驻地的傍晚,阿莫一行人返回王府。
薛瑜下意识往阿莫身后门外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心里就是一沉。
“殿下。”阿莫嘶哑地开口,上前几步扑通跪倒,砰砰砰三个响头,抬起头时,眼睛通红,却一滴泪也没有流出来,全是腾腾恨意和杀机,“请殿下允我入草原,为兄长报仇。”
查清楚陈白出了什么事,并没有花费他们太多时间。
从大都回来时,阿莫是急着送消息回来立功,路上对部落接触不多,深入一探,又有在靠近边境这片草原上停留多时的神射军指路,很快就找到了知情人。
陈白离开大都,的确一路向南返回,中间去了几个部落。作为深入草原的“商人”,还是得了大都内贵族奖赏的商人,走得其实比来时顺利得多。既能为部落之间牵线搭桥,说起他的生意经和一些相关见闻,想听、愿意听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最后一个去的部落很小,那里的奴隶之前跑了不少,但有着后来花了大价钱换来的青贮技术,发展还算平静。作为错过了第一次用奴隶换技术交易的传言中的笨蛋部落,对阿白的到来相当欢迎,期待着能有第二次机会。
陈白去那里,却不是为了见到部落头人,而是为了见一个私下里和奴隶们传播消息的姑娘。部落头人有一个混血女儿,名叫朵朵,在陈白曾经与阿莫说笑时,说过她有一双和他一样漂亮的眼睛。
到底是为了询问她过得好不好,还是为了询问草原上奴隶逃跑的进程,还是都有,如今不得而知。
在他带人到达部落的第三天,被石勒部和宇文部两个大部落摩擦挤到边缘的部落,就来到了这片算不上极其丰茂的草场。新来的部落,想要夺取地盘,也想要吞并这个学会了青贮技术的部落。
正如过去知道的那样,草原上吞并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对方给他们留了三天时间,考虑是乖乖依附,交出技术、牲畜和女人,还是选择在杀戮中低头。当然,阿白他们有大都的关系,可以被放一马,先离开这里,不参与争夺。
新来的部落并不赞同石勒都烈与齐国定下的榷场的事,他在被请进来喝酒时,醉醺醺地表示,要整合两个部落的力量,去吃掉榷场。
“……齐国?等破了他们榷场,进了长城,要什么没有?”
被压在头上的部落不想被吞并,阿白不想看到这个部落被吞并,更不想看到新来的部落去攻打齐国。
他们一拍即合,用计骗过了来人,在最后一天夜里,留下帐篷和三分之一牛羊,送走了部落里的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普通牧民和奴隶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差别,都只是为了活下来挣扎罢了。
但阿白没能走得了,整个迁徙的队伍也没能走得了。
知情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想到那个被追上来的夜晚,就止不住地打哆嗦。
“查干说,希望我们能有和平平安的日子,到那时候,天神的儿女不会互相攻打抢夺,奴隶和普通人,普通人和贵族老爷们,我们和汉人,都能高高兴兴在一起过日子。”
陈白对计策和向那边走寻求帮助的熟悉,引来了部落头人的怀疑,但头人没说出口,只是告诉他,“我们只想好好活着。”
这大约就是隐晦的表态了。攻打齐人?要不是没有办法,不打就死,他们也不想的。
知情人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想,我们也想,但总有人不想。就像查干说的,有好人,也就有恶徒。”
他们走出一里地,迎面撞上了松散包围着他们的部落。计策失败了,唯有血战一途。
知情人呆呆地重复阿白最后的话,“草原很美,有蓝天,有雪山,有最美的雪莲花,但日子太苦了。”
整个部落,只侥幸活下来他一个人,发动攻击的部落元气大伤,死了一半,被附近的部落循声而来吞了下去。
阿莫说完这些,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他蜷缩着跪在地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这个烂好人!他们根本不配!”
与其说是迟来的指责,不如说是懊悔的痛苦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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