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德殿的灯光是暮霭沉沉、各处华灯未亮中的天地里最亮的一处,专门给宫中做出了多个线路的好处就是,能单独只点亮一部分电灯,避免了大规模的浪费,也避免了未来可能有的突发意外下电力断供。
薛瑜来时,正好看到皇帝负手在院中转来转去,目光从一盏灯转去另一处的灯,若非薛瑜能辨认出他看向的方向,甚至会以为他并没有在好奇打量电力线路,而是单纯用过了晚食后在散步消食。
“陛下,今日光禄寺给您送来的枣泥糕偏甜了,儿去让人罚那些个不上心的厨子?”
薛瑜在靠近他之前有意放重了步子,笑着出声说起闲话,皇帝回头瞪了她一眼,“一天天的,就知道气朕!”
薛瑜不为所动,“还得多亏阿耶分我一口,偏甜也别有一番风味,儿倒是觉得挺不错,那枣泥糕入口香甜细滑……”
“行了行了。”皇帝没打算认下专门让人给她做糕点的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走吧。”
薛瑜见好就收,与皇帝一路没提国事,说起早上的烟花景色和格物研究换换脑子,等靠近内宫城墙,眼看下面重臣云集,不再适合插科打诨说些清闲的话题,才停了嘴。
在城墙下等着一起上去的,还有几位留京养老的武将和韩尚书令以降的几位文臣,见到他们就有了皇帝在假期加班的味。
等到一行人站定,从皇城城墙上往外看去,朱雀大街上的灯笼尚未点亮,只有各家门前的灯笼和马车上挂着的风灯照亮昏暗前路,灯火点点,暮色沉沉。
熙攘的人流中一部分影子正在向城外涌去,赶在关城门之前离开,也有人遵循着之前玻璃灯笼大流行时留下的习惯,夜色中才出来玩乐看景。
实话说,京兆尹带动下设置的朱雀大街和各个街道前后路口灯笼,在入夜后到宵禁前的一段时间里,不仅起了照明的作用,也是京城一景了。
灯笼并非素面,上面描画花鸟仕女山河美景,除了不方便外露人前的画作,无所不画。而不知何时学到了薅羊毛手艺的京兆尹,正是借此引来了众多画师比拼技艺,一盏灯就是一个画师的技艺受到了大多数人认可的证明,能高悬于京城街上。
薛瑜之前选画师时听说的两派画技倾轧歧视,也有过不许素描画画师画灯笼的行为,可见画灯笼的争夺有多么激烈了。
而华灯初上后,在宵禁前漫步京城中赏画赏灯,也成了一件雅事。灯笼共同组建成了风雅的景色,让过往显得贫瘠而忙碌匆匆的安阳城,多了不少亮色。
“咚——咚——咚——”
远方的钟楼鸣响,告诉着所有人城门即将关闭。往常这个时候,全体出动来朱雀大街上点灯的差役们总会或前或后的让灯笼亮起,但今日,等待着朱雀大街上灯笼亮起的人们,却没在身边找到同样的火光。
疑惑生出还不到一瞬,朱雀街的尽头,明光乍现。
早晨在宫中出现的那一幕,在齐国都城的主干道上重现,迟迟没有点亮的各个分支街道的灯笼也随之亮起,好像整座京城的血管通达,滚滚冲向四面八方。
惊呼声在京城各处响起,下意识望向方才最初亮起光芒的地方,有离得近的普通百姓,遥遥看到城墙上站着一些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判断:
“老天显灵,祝陛下福寿安康!”
能这个时候站在宫中城墙上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这样的景象出现,大抵与皇帝有关,再想想今天是众人皆知的皇帝寿辰,答案似乎不问自明。
而参与了早上大朝献寿礼,或是回来后听闻了献礼过程的官宦人家,则一边念着贺寿,一边神色复杂地望过去。眼看着是遍布了整条朱雀大街,这样大的工程,襄王是怎么完成的?襄王的能量,比他们想的还要大。
从高处往下看,光与暗的对比,最为强烈,比身在黑暗中被猛地照亮带来的震撼感还要大些。毕竟早上已经接受过一次震撼,在城墙上看到的一切,带来的并不只是对新奇技术的惊奇,更多的是看着芸芸百态,心有所感。
虽然城墙并没有那么高,看不到整个京城的景象,但只肉眼能看到的范围内,看着光的洪流快速奔涌开来,看着人们脸上被照亮的惊奇和笑脸,看着驻足研究电灯或者激动祝寿的人群……
皇帝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薛瑜,换上朝服的她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咧嘴笑着显得有些傻气,欣慰、自信、期待,神色种种,唯独没有贪欲。
借用了皇帝手头力量布置,借花献佛的薛瑜毫不心虚,并没有在此刻关注皇帝是否喜欢这个礼物。
她选择送给皇帝这个礼物,也是有私心的。这是以便民为由送的礼物,又何尝不是以送寿礼为由送给普通人的礼物。
眼前的景象,虽然还不够格称之为盛世雏形,但……的确在她想要看到的美好未来路上前进。
看着大多数人的神色变化,这让薛瑜轻松,也愈发沉稳,抛开所有思绪,享受着这一瞬间的平静。
皇帝没再看薛瑜,定定看向前方,下面的欢呼和拜倒声音逐渐小了下来,身边臣子们皆在感慨灯火通明、夸赞着国运昌隆,他微微颔首,“此物的确不错。”
看过一场简陋的“灯光秀”,一起被邀请来的臣子们被皇帝打发离开,城墙上只剩下皇帝和薛瑜,以及候在附近的内侍与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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