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玕看着他短短时间里喝掉了数倍于平常的酒液,眉心微跳,拦下了又拎来的酒坛,“你只是太在意了。
谢宴清摇着头,桃花眼里透着难言的苦闷。王明玕继续劝道:“谢伯父已经告诉过我们了,荆北得到的确定消息,只是看在襄王修堤的份上,暂时共存,玄刀寨那些人已经开始寻求草原的助力,东荆向外的出路随时能够堵死……”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算过的,东荆现在的财政完全建立在商业上,只需要断绝一个月,运转不良后,薛瑜就会彻底失去士绅的信任,对吧?”
“一次被截断而已,她只是借着齐皇的力量走上前台,未来我们还有很多次机会与她交手。这样就被吓住,整整半年,宴清,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已经是第二十七次跟你一起去‘陈述重大发现’,但我们的发现,你也知道,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上齐国、对上襄王的时候,你简直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谢夙了。”
聪明人被打败,尤其是在布局的意料之外方向被掀了桌子,总会出现些不妙的状态。像谢宴清这样,只是坚持认为齐国一定有其他阴谋或许也是表现之一。
即使,从各个角度来分析,忙着种地教书的襄王都无力参与半年内就会开启的战局。
知识垄断的破裂、商业地位的失去、选官制度会产生的部分影响等等问题,在战争面前,都只是再小不过的事。
“你不明白。”
借酒浇愁醉得格外快,谢宴清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丝不苟的装束中泻出一缕名士疏狂之气,再次说出了他被请出权力中枢时的那句感叹:“有时候,我真羡慕她啊……”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几不可闻,不同于侍从们以为的醉鬼的嘟囔,也不同于好友以为的喋喋不休试图证明自己。
“在那样的环境里,去笨拙建立新秩序虽然并不简单,但受到的阻力,远比身边存在许多个老东西的时候小。呵……”
轻微的语声从他双唇间喃喃而出,王明玕再去听,却只听到了逐渐变大的歌声。
“怨灵修之浩荡兮……”
谢宴清大约是醉了,竟会唱起这种抱怨的曲调。
王明玕摇摇头,只当没听到,让靠近的仆从带他回去休息。第二天再见到的谢宴清,又恢复了他熟悉的模样,好像醉酒后那一幕不曾出现过。
“越州那件事的扫尾……宴清?宴清。”王明玕连声唤回议事中突然失神的谢宴清的注意力,有些无奈。
只是他一如既往地关注着齐国的消息,失神时总会看向西方。
但比起一直沉浸在对假想敌的攻击与推演中,这样的状态已经是恢复得十分不错了。
谢家家主虽然将长子驱离了核心,但每日要完成的学业中,策论等等科目一点不少,交到他手中需要处理的边角琐事也得费十二分的心力。
许久不曾见到长兄来到族学的谢家子们,对谢宴清的回归相当欢欣鼓舞。至于这样的欢欣下有多少真心、多少伺机而动,都并不在这新一代的第一梯队的眼中。
“宴清,今日的……”王明玕踏入谢家族学廊亭,远远看着好友身边的矮小身影,本以为是他的胞弟,离近了才发现不是。那后面的话,就不方便说了。有些眼熟,或许是曾在年节时见过的谢家二房的孩子。
他打量了两眼匆忙施礼,显出怯懦的少年,笑意温和,“这是二房的阿弟吧?”
到底是二房的谁,他不需要记得,别人也不会强求他记得。
小少年嚅嗫着打招呼,“大兄、王家阿兄,我、我……”
谢宴清笑着摇摇头,“好了,明玕。你陪着夫子们整理课业,老学究的气势吓到他了。走吧,我们回去说。”
谢家的少年在背后躬身施礼,直到王明玕被谢宴清带走,绕过回廊时回头望去,仍未起身。这样谦卑的姿态,大概是二房庶子或者更不起眼的出身。谢宴清不在意甚至只依礼告别,并没有认真介绍的对象,应该只是碰巧遇到吧。
谢家族学与王氏的族学比邻而建,这一带学风鼎盛,一些小族绕着这片区域兴建族学,并且以能将自家子弟送入两姓族学为荣。
王谢两家的分支、不争气的家族子弟,在每月的学业考校时都有可能被夫子拒绝继续授课,排出核心的族学之外,丢给弱一等的附庸小族,以示公平。像这个此前不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大概也是刚被筛选入内圈不久。
这样刚回到真正的族学中的子弟,也是最容易再次被筛选清退的。
九月后再不曾见到这个人,问起谢宴清时压根没有相应印象后,王明玕也就放下了这微薄的关注。
在楚国往外的西北方,越过大片垦荒后的耕田,即将成熟的青菜们充分吸收了经年累月空置后恢复的地力,被掩在中心的花朵含苞待放。抵达荆南不久的牲畜放牧与集中养殖区域,在中原腹地十分令人惊奇的大片草场上,牛羊马匹踩过过往的断壁残垣。
负责照料牲畜和判断、实验喂养方式的农科院成员,为每头牲畜都建立了精确到天的记录,若当时聚集卖出牲畜的草原人看到这些牛羊,或许连认都难认。
接受了路上调养的这些牲畜,大力缓解了荆南牲畜短缺,耕田和运输极大受限的困境,为即将到来的采收和耕种,提供了强有力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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