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完的读书人大声嘲笑道,“小吏能读多少书?考试也就考些读写吧,真正办事的不还是官员,都不是正经——”
“你们不知道,就不要瞎说!”一直对这些外来的、会读书的、有高贵士族身份的人忍气吞声的书肆差役,愤怒地推开面前小摊,站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了抱着一箱子东西刚跑出京兆府的青年。
跑腿完成却突然被拦截的青年一脸茫然,只听差役道,“他就是这次考试考中的胥吏之一,你们敢胡说八道,不如来问问他!”
被这样郑重介绍,青年脸腾地红了,面对众人团团行礼,“在下的确是这次考试得中,如今添为刑部一名小吏。各位有疑问可以问我,我还有一两刻时间能用,不然就要耽误事了。”
活生生的考试例子在这里,不知为何,见过不少在自己家乡衙门里做事的胥吏的众人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与那些人似乎并不相同。
“好,我问你,可曾读过《赋篇》?”
年轻人愣了一下,“是《荀子》吧?”在下一个问题出现前,他先告饶道,“其他我背过现在忘记的差不多了,不太熟,诸位想考,不如考我九章律?”
被身后议论吸引回头的老者揪着胡须,不赞同道,“孔圣孟庄,荀子韩非,你这些都不读,还做什么吏目?!若考出来都是你这样的吏目,考试害人害国!”
这年头,做官起码是读书认字不是草包才行,听说面向所有人开放胥吏考试他们就觉得不靠谱,这下,算是抓到把柄了,周围人三言两语之间,就要将青年和考试一起打成哗众取宠、一无是处的存在。
拉青年出来做活生生例子的差役已经后悔了,深气青年朴实,净说什么大实话,都读过书的人了,还不能应付几句?完了完了,这下要出大乱子了。
青年胥吏却很困惑地看着他们,问道,“阿公何出此言?考试选吏,选的是做事之人,我们胥吏又不是做官,听命做事,只需要懂得我们所在部门常用的经籍内容,不为他物,只求实用二字也。若是需要补充学习,而我们不学,那自有上官驳斥惩罚,何来害人害国?”
老者一怔,被“堂堂国家官员居然什么都不懂”这个想象带跑偏的众人都愣住了。
是啊,胥吏而已。他们懂得自己在做什么、明白做事的道理不就够了吗?刚刚青年说他在刑部做事懂得九章律,也就是说考试的确选拔出了堪用的人才,这不就是考试的优秀和实用之处吗?
他们到底在为什么生气?
青年天真地继续道,“不过,我们的上官定是懂得这些的。”
混在人群里的一部分人捂了捂胸口,感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此言一出,再想做草包纨绔混日子,都得好好想想自己配不配、会不会被这群齐国名士提笔骂到人尽皆知了。小吏都这么努力聪明会读书,做上官的怎么能落后?动膝盖想想都能品出来官员考试的未来!
悄悄改了一部分吏部培训新入职胥吏的讲稿方向的薛瑜,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的远道而来的齐国士族养在家里的学者名士,怎么会放任他们自由行动?
于是,背后偷偷做推手,刚拿到行动结果的几个士族,隔日就听说了一场新动作。被京兆府门前慷慨单纯的新胥吏一番话说动,初到京城不久的学者们在去国子监揪着苏禾远大战三百回合之前,先联名写了信,请求以考试辨认国家岗位上是否存在不合格、不擅长所处方向、甚至尸位素餐之辈。
体察民意的皇帝和鞠躬尽瘁的韩尚书令,以飞一般的速度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试图用名声大的这群老家伙捆绑打击逐渐露出獠牙的皇权统治的士族们,被回旋镖扎了个透心凉。
继绩效考核之后,终于考试也给在职官员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虽然没有明示官员选拔考试,但只看考试成绩将和年末定品挂钩,就知道这个日子也不远了。
早朝上,由于突然开启官员考试,积累了十二万分不满的士族们,面对同样穿着文臣袍服站在自己身边的军勋贵族,再次头痛起来。好在,还有人顶住了压力,“此举蔑视选拔……”
一堆话说下来,核心观点就是,以前选进来了官,现在再考试要是刷掉多丢人。顺带提了提大多偏科的军勋贵族们很可能考不出好成绩,给皇帝丢脸。连哭诉带威胁,自从钟简两家一起翻车,朝中就没听见过这么高质量的反对发言了。
再一看,嚯,苏合!铁杆的士族,跟了跟了!
早朝愣是被折腾出了买定离手各自站队的架势,皇帝扶着扶手,沉吟片刻,点了薛瑜起来,“作为第一次考试的主考,你有什么意见?”
薛瑜垂头拱手,“臣只有一言请问诸公。但有些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
薛瑜抬头,笑出八颗牙,“诸公以名师、孤本、锦绣财富培养子弟,如今反对,莫非是忧心麒麟儿皆不成才?”
谁家也不能打包票自己孩子全部成才,但家里管教,出了门还是要面子的,当然不能承认。
薛瑜的话像一个巴掌,狠狠扇了出来,反对吧,好像在说自家孩子不成器。不反对吧,又怕自家孩子不成器。
思来想去,愁得脑壳痛的士族们突然气怒交加:要不是家有倒霉孩子,谁在这里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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