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眼里容光焕发的薛瑜,正是剩下的一成。关上门,走在考生们后面,薛瑜拎着流珠准备好的篮子,笑容可掬地将梁州抢救成功的茶山送来的嫩芽茶叶,挨个分享给一起监考的另外九个人。
“大家都打起精神,等人都进去了,就要宣读要求分发题目。他们要考一天半,我们也得住一天半,现在就倒下不行啊。来来来,我新拿到的茶,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顶着一张年轻面孔,说着老气横秋的话,说得偏偏还是对的。年纪大部分是她两倍的同场考官们能说什么?只能摸一把脸醒醒神,笑着接过来。
“今皇恩浩荡,允……”
少年人略哑的声音随着风飘向各处,修在回字排列的考场号房中心的小楼足以将四周所有动静收入眼底,沉默的军卒兵甲齐全地守卫在考场内外,和被派来监考的薛瑜一起,向外展示着皇帝对这次胥吏考试的重视。
薛瑜念着稿子上的内容,苏禾远捉刀亲自写的赋文华丽又流畅,更可贵的是并不晦涩容易听懂,将国家、皇帝和众部高官对这场考试的期待,逐一写出,听上去似乎这次考试选的并非是一个不起眼的胥吏名额,而是为国效力、参与重大国事的官员。
这篇赋文,尽管传到皇帝案前,最后发到考院时没有名字,但薛瑜知道苏禾远起的题目是《选才赋》。
她知道,苏禾远已经明白了这场考试背后的真实打算。
等待着考试的考生们按照指挥排好队,等待着依次进入考试的小屋,听着传来时已经变得微小的声音,一股落泪的冲动不知涌上多少人心头。
他们是受重视的,来参加考试这个决定没有错。
他们,是为国效力。
勉励的话之后就是考场纪律和具体考试安排的重复,虽然在之前报名时已经通知了一部分人,但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重新听一遍,仍是有着不同的感触。
仪式感对重要性与正式性的烘托效果,无论什么时代都很好用。
薛瑜念完赋文,剩下的就是副考官在说话,之后会负责审卷的其他考官在宣读纪律和安排时自以为不起眼地幽怨地望向薛瑜,倒把她看得满头莫名其妙。一行人都在中心小楼上,说些小话别人也听不到,薛瑜小声问道,“诸位怎么都这样看我?”
刚读完考场纪律的吏部侍郎喉咙发干,将场地交给下一个人,回头幽幽道,“殿下为此次考试鞠躬尽瘁,实乃我辈楷模。”
生硬的马屁薛瑜听多了,立刻回道,“只是尽我所能提了一点点建议,多亏尚书们不嫌我烦,诸位同力协作,才有了今天的考场。我年岁尚轻,考场如何,还要听各位的意见。”
吏部侍郎噎了一下,旁边的官员望过来的眼神更幽怨了:你那是一点点?你不如回吏部看着反复修改过的半人高卷轴再来说一点点?
看在在他们检查路上制造了无数绊脚石的作为制造不眠不休赶工惨案的罪魁祸首,毫无这个意识,甚至还十分谦虚地表示要继续学习。
回想过去一个多月,回京后的三殿下每日在度支部和秘书省不断出现,或许是因为没坑到自己头上,刚开始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不够深刻,只觉得搞出来的商队和度支部焕然一新等等手段,十分有想法,而他们搞这个史无前例的考试,就需要有想法的人。
于是,在一次偶遇后,吏部侍郎顺路问了问薛瑜一些小问题,又如获至宝地拿到启发他的灵感回答冲回了吏部官衙,看薛瑜都觉得格外顺眼。
一次得到了回答,两次得到了提议,三次得到了另一个方向的疑问。
没多久,被伙伴部门吏部拉下水一起加班做事的礼部清醒过来,三皇子哪里是亲切友好的答疑小可爱,而是手握加班杀器但自己绝不留下加班的魔鬼。什么叫引狼入室?他们就是引狼入室!
虽然她的回答大多数时候都是有用的,但每次都会在研究自称“我不太懂”的三皇子回答后的提问时,得到新的困惑,更离谱的是,制造问题的人只是下班路上或是闲暇时候和他们好心“分享”,说完就能回家睡觉,任由他们通宵达旦。
曾经他们嘲笑度支部年年累死累活,搞起来绩效考核后更是时常有磨蹭的人被迫加班,如今,他们的头发比爱惜保养过的度支部同僚还稀疏。
无数次他们都想过要不要不尝试了,但后来还是想要精益求精的心思打败了偷懒的心。意识到了更好的存在,却不去做,难不成是要等到许多年后,史书上记一笔第一次胥吏考试如何如何糟糕的时候,才后悔吗?
与对她又爱又恨的考官们的愉快的一天半监考和之后的阅卷时间,就这样开始了。
基本科目文字和额外科目策论、算术、律法、经籍四科,给了没有见过考试制度的考生们极大压力,中心小楼上,薛瑜翻看着在此之前被严格保密了的五种卷子,悄悄点了点头。
私下拿已经经过千锤百炼的考试制度摧残啥都没见过的官员们,还是有效果的,起码看上去各个方面都像模像样了。
胥吏选拔要的是实干人才,而不是比拼谁更懂得经书典籍,但不是薛瑜嫌弃,除了算术算到头秃的度支部,其他人自己都说不出来,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样的实干人才。
站在这里的人大多没有将胥吏考试放在心上,他们殚精极虑熬夜赶工,在乎的是第一次中央选拔考试不能在自己手上搞砸,而不是选□□的是谁、是什么人才,反正胥吏能认字就都差不多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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