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离京的钟二并没有像其他商队那样,为了避免冬日落雪封山,一路疾行。而是慢慢地绕了一圈路,在鸣水落脚,悄悄扮做钟家来的信使,敲开了军营的大门。
薛琅已经在军营里待了半个多月,习惯了精细饮食仆役成群的生活,一穷二白只有训练的军营让他初来时很不适应。顶着皇子的名头,又一开始就有伍长的身份,他本以为靠着自己的武艺可以顺风顺水收获军中的敬仰。
然而他错了。
伍长只是军营中最低微的官职,至于皇子,虽然会有些小兵私下讨好,但在上面的将军们眼里,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别说特权了,训练时被时不时拉出来做示范或者加练都是家常便饭。
一般来说营中是禁止探望的,但薛琅到底是皇子,将军们商讨之后,带着薛琅去见了信使。消息传过来时,薛琅快速扒拉完粟米稀粥,揣了个饼子就往外走,要是不多拿一点吃饱,在高强度训练下他到晚上必定饿醒。从军前,他很难想象他会吃糙米饭啃干饼子,如今他却能面不改色喝完麸皮没磨干净的米粥,边带队边吃完最后一口烧饼。
想着新增加的夜里训练,薛琅再想想他新带的那一伍怎么教都教不明白的士兵,不免烦躁起来,不知道会是谁来找他,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时间。
见面地点没有放在营中,而是挪到了外面运输米粮车暂时停放的棚中。钟二看着黑了许多看着像个大孩子了的外甥,欣慰地上前行礼,“拜见殿下。”
十几天没见过别人对自己这样行礼,薛琅反倒吓了一跳,侧身躲开后才认出来是谁,“舅……”来之前的烦躁一扫而空,他压低声音,“小舅舅你怎么打扮成这样来了?我娘还好吗?大舅舅呢?”
“怕你不习惯,给你准备了新衣裳和肉干,还有娘娘做的点心。”钟二依次拿出来东西,薛琅张了张嘴,却有些别扭。
新衣裳是他曾经喜欢的绸缎衣裳,云锦的银丝特别容易勾坏,在地上滚两下就脏透了。狐皮披风暖和无味,颜色鲜亮,但披上就别想着打斗列队了。肉干是蜜烤的,好吃是好吃,但是不顶饱。点心精致漂亮,但一口一个,完全没感觉到量就没了。
“……谢谢舅舅。”薛琅把生出的一点别扭咽了下去,抱了一下钟二。他从行宫行李里留下的部分东西,如今大多已经压了箱底,虽然不合适,但都是一片心意。
同伍的兵士私下总会聊些趣事,他听伍里士兵说起过每年的家书和传来的信,由于大多是几月回家一次,十几岁的小兵们经常碰到送来的衣裳不是这里长了就是那里短了的时候,但那是家人寄来的爱意,他们抱着衣裳,都会笑起来。
“当时是伍长,现在应该已经升职了吧?有没有自己的营帐,最近怎么样……”
钟二的问题让薛琅脸涨得通红,他嗫嚅几声,低下了头,“我、我还是个伍长。”
他手下的兵士已经换了一批,第一批的几人怎么教都教不会,让他们听话领命难上加难。薛琅没忍住动了拳头时被当场抓住,由于身为伍长带头斗殴、欺辱手下士兵挨了十军棍。他不服,于是换了一批兵带,然而这一次还是老样子,再对比一下其他人手下的兵,他不得不承认,是他的问题。
月中拔营前就要各伍列队比试,如果这次不通过,他的伍长也做不下去了,只能做个小兵。
在一番艰难地美化后,薛琅觉得自己没那么丢脸了,没想到钟二听完怒气上涌,啪地拍了一下旁边停着的木板车,“这是有人针对你!太过分了!”
薛琅却怔了一下。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被针对”“被打压”的言论,身边人的进步都是建立在同样起点的努力汗水之上,为了保家卫国共同训练,每一个行为都光明磊落。
“是我技不如人……”
钟二看着他诧异极了,痛心疾首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一定是他们背后串通好了,要打击你。看看,已经让你灰心丧气了!阿琅,人争一口气,你连气都没了吗?你在军营中只有一个人,我们帮不上你,要不,我传信给大哥,想想办法,这个苦,咱们不吃了好不好?”
这不是钟大嘱咐的内容,但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样沮丧,钟二实在看不下去,心疼得厉害。虽然从军后退出很可惜,但押宝的未来君主更重要,况且原本计划里也没有这一步,只不过是顺着薛琅的决定顺水推舟。现在薛琅不想继续做了,左右薛瑜也没有从军,他有钟家的支持,入朝后做什么不好,实在没必要在这里受人欺负。
薛琅却没有立刻点头,“我、我再想想。”钟二不是第一个劝说他放弃的人,但连亲人都不看好他的现实,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阿琅,我们都是希望你更好的。”钟二按住他的肩头,“你想要什么,舅舅回去想办法。”
薛琅错开了他的目光,告别后抱着一大包东西回去,留下钟二一人皱起眉,反思起没有立刻阻止薛琅从军是不是一步错棋。夜里,薛琅睁眼等着夜里训练的鼓声敲响,在周围漫天的呼噜磨牙声里,他出乎意料地感到了轻松与平静。
即便他知道夜里的训练和之后拉扯队友赶上进度都很困难,但比起去面对舅舅的目光,他更愿意留在这里。而要留下,他就要适应和改变。
其他队伍的伍长和队友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