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情像一场梦一样过去,斧头抡圆劈下。
一颗头颅滚落在尘土中,方锦绣带着准备好的白麻布扑了过去,不敢大声嚎啕,那会破坏她的形象,她捧着母亲的头颅,亲手擦掉了小林氏眼角的一滴泪。
她看着母亲,无数的话涌上心头,这个场景她梦到过许多次,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只感觉解脱。
沉重的脚步声追在后面,方锦绣知道那是谁,是她如今能够到的最好的浮木。母亲头腔里温热的血被寒风一吹已经冷了,但她却觉得双手被灼烧般地烫痛。无头尸首被拖了下来,拿草席卷起,等到结束后就能收殓。方锦绣把所有的话咽下去,逼自己忘掉杂念,心中重演了一遍她准备好的内容。
再仰起头时,又是一朵风雨中的花了。
何期被咬着唇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方锦绣一瞬间击中了心房,一时热血上头,莽撞地揽了一把少女肩头,“别怕,我会陪着你。”
“啊!”方锦绣颤了一下,何期触电般后退,脸腾地红起来,“我、不是、我,我来帮你。”
罕见的杀夫案犯人死去了,来看热闹的人最多感慨一声这女孩定下的夫君倒是不离不弃,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新的犯人身上。何期带着小厮又花钱请人来,总算是给小林氏弄得像了个样子,方锦绣身上的麻布裙子染了血,已是不能穿了,借成衣铺子的地方换了衣裳回来,生气地责怪自己婢女,“怎么能教何郎君拿钱?”
何期挠挠脑袋,感觉哭过后发红的眼睛连生气都那么好看,“是我不好,我擅作主张了,锦、方娘子别生气了。”他一时意乱神迷,差点要将在心里叫的小娘子闺名脱口而出,好险好险,真叫出来,还不被当做登徒子?
方锦绣微垂着头,恰好能让何期看到脸上一抹多出来的飞红,“小女子身无长物,钗环也皆换了亡母棺椁,实在羞于见人……”
“方娘子孝顺,我只是做了些能做的事,我不是你大哥朋友吗,这都是我该做的。”何期睁着眼睛胡说八道,方大作为嫡子,别说来送庶母,连守孝都是不必守的,遑论来收殓尸骨,更别提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酒肉朋友。
少女柔弱地应了,挨个道谢,何期在背后疯狂打手势示意请来整理仪容的人赶紧走,看着少女对着棺椁里的母亲垂泪半晌,才生出些担忧,怕她伤心过度伤身,小心翼翼道,“不如,先送伯母回府吧。”
“何郎别再破费了,我也是请了人来的。”方锦绣吸了口气,让丫鬟叫抬棺材的人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看得出原本用得材质很好,然而倒出来只有零星一点碎银,何期当初被关禁闭的时候手里过的钱也比这些多,当即心疼得厉害,挺身而出,满脸义不容辞包了一路所有花销。
死刑犯向来是一家的污点,但以往大多是一家一起犯错株连,像小林氏这样自己一个人死了谁也没牵扯的少之又少,应对的尺度各人心中自有打算。因此,虽然棺木看着用得好了些,但停尸这里管理的小吏也没多吭声。
抬棺木的四个大汉八字硬,是干惯了这个活的,也不嫌晦气,吩咐一声立马开工,只是一动棺木,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常年抬尸抬棺材,打眼一看就能估出能有多重需要使多大力气抬,可这次分明是一口好棺,重量却比预计轻了许多。几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不是自己的错觉。
怪事,难不成里面那妇人看着衣裳大,实际里面全是空的?
一身素衣的方锦绣捧着请人雕好的牌位走在前面,棺材跟在后面,一行人绕着背巷走。何期不属于方家人,又想跟着,只能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失魂落魄的少女,心像针扎一样疼。
他多想把她抱回家里,好好宠着,不再只能孤身一人。
东城,方府。
棺材是不能由正门进的,但后门走就太凄凉了些,方锦绣上前敲开侧门,刚要领人进去,就被人从里面逼了出来。原本到了门前就站到一边观望的何期精神一震,刚想上前为方锦绣出头,让小厮转述里拜高踩低的仆役们安生些,就看到门内火一般的美人。
比起一身素白衣裳明显是有丧事的方锦绣,方锦湖穿着的妃色裙子可以称得上艳丽了,对府里刚死的庶母毫无尊重之意。
方锦湖上下打量一遍见到他拦路瞳孔瞬间放大受到惊吓的方锦绣,有些意兴阑珊,“什么都敢往府里带,也不嫌晦气?”
“锦、锦湖,虽然不能停灵吊唁,但明日才是适合下葬的日子。我娘生前也是府里的人,在府里停一夜,明天就走了的。”方锦绣匆忙解释,音调里透出一股怯意。只看情形,谁都会觉得是家中嫡女肆意欺辱庶女。
“方林氏芸娘……?”方锦湖低笑一声,从方锦湖怀里抽出牌位,“这是谁?”
方锦绣已经忍不住打起哆嗦,“我、我娘。”
“错了。”
方锦湖手掌用力,细微的咔嚓声被他的声音压下,他像是想起什么,把木牌交给旁边的小厮。小厮怀秋摸到上面裂纹,心领神会一用力,牌位断成两截。
“你做什么?!你讨厌我,也不必这样对我阿娘!”
事情发生的太快,方锦绣还没反应过来,牌位就从“方林”两字之间断开,啪嗒被丢在地上,她扑上去要捡,就见一半被方锦湖踩在了脚下,“方府的夫人、当家主母、你的嫡母还在,谁许一个滕妾妄称夫人、冠夫姓?你也想受一次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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