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向来是知道自己心软的,但她能看着方锦湖唱念做打,在眼前将这场戏演到极致,甚至还有点想笑。
推动“三皇子”这个身份走上高位,对他们两个都有好处,之前薛瑜觉得方锦湖对权势不感兴趣,现在却又不能肯定了。方锦湖是一把好刀,只要他没有生出别的欲求。
他有吗?会是什么?他没有吗?
“是方大人出了什么事吗?”薛瑜柔声问道。
怎么可能?方朔瘫了,小林氏被关着等待砍头,方嘉泽是那么一个脓包,方锦绣压根动不了、可能也不会动方锦湖。加上作为嫡女的身份,除非那个所谓的太平公出现,否则,方锦湖完全有能力控制整座方府,将困了他十五年的院落踩在脚下,为所欲为。
方锦湖像是哽咽了一下,他抬头勾起帷帽一角,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两人离得太近,薛瑜看得清他眼中映着的皇城城墙和一片的落日晖光,在浅琥珀色的眼睛里随着碎成了湖底一片碎金波光。
“臣女来为家慈、与家父请太医问诊。”
薛瑜清楚方朔只是个幌子,真正能让他来求医的只会是钟夫人。她心底猛地生出一点怯,不知道钟夫人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钟夫人到底怎么样了,她后退一步,定定神冷静下来。
方锦湖不论是原书中还是她之前看到过的表现,都是在意钟夫人的,人不可能无时无刻在演戏,总有些细节暴露出了他真实的想法。就比如,他抛弃的方姓,选择的钟姓。
那么,他还能这样无聊演戏,应当就不是什么大事。
“方侍郎救我一命,陛下也是允了太医署好生看顾的。既然你来请太医,我便帮你去问问今日何人当值。”
薛瑜后退后,方锦湖也善解人意地后退了一步,放下帷帽纱幔隔绝所有视线。跟着薛瑜出门的侍卫们互相使着眼色,魏卫河脸上也有几分怜惜不忍。
“多谢殿下,臣女在外候着,马车就在那里。”方锦湖轻声细语,处处透着大家闺秀的矜持与端庄。薛瑜沉着脸点点头,大步流星离开,走过外城墙才顿住一下,“魏卫河,去守着马车。”
“算了,不必去了。”魏卫河才抬步转身,薛瑜又出声阻止。她倒不是想保护方锦湖,也不是想放任他,她的大脑在快速运转,猜测着这个人到底来做什么。
只为请太医,大可不必这样作态。
薛瑜以前从不知道从外城墙到太医署门前的路这般近,太医署的门房对她已经记得很熟了,踏进大门不但没有人阻拦,反倒门房一溜烟地跑去叫秦思。
“殿下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两人照面皆是一怔。两个问题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薛瑜上次见秦思还是在皇帝头痛病发作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原本是太医署里最年轻的一个,看上去就能感觉到属于年轻人的勃勃生机,刚刚从医师升任医正的意气风发仿佛就在昨天。
但如今他眉间已经有了深深纹路,最擅长保养健康的太医却露着疲态,身边堆着半人高的卷宗,碎纸屑洒在地上,不知道束了几天没有解散过的长发乱糟糟顶在头上,连几案和他的衣袖上都是不知名的药渍或是墨痕。
若说她之前见到的熬了通宵的工部中年人像鬼一样,秦思就好像沙漠里跋涉了千里在死亡边缘徘徊着的旅人,无望的沉重痛苦压迫着他,让他难以喘息,又抱着一个希望在苦苦挣扎。
秦思没有说有关自己的状态一个字,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卷起衣袖,长出一口气,“是臣失态。殿下病了,还是公主吃药有了什么反应?稍等,臣去取脉枕,这里有些乱了,殿下可以先在臣的位置上歇息。”他几乎是见到薛瑜的瞬间就开始做出诊的准备,就好像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去。
他也的确一直是这样做的。
薛瑜在走近看清医案上写的症状的一瞬间,就明白了秦思怀抱着的希望是什么。困扰了东齐末代皇室与西齐皇室这么多年的病症,并不是简单的找到一个书里写的名叫秦思的医者就会迎刃而解,他也会痛苦迷茫,折戟沉沙。
他能够在皇帝发病时站在皇帝寝宫里决定皇帝的药方,就说明他已经得到了皇帝的认可。看上一位医令这么多年进展缓慢搞七搞八而皇帝还没动他就知道了,在这件事上,皇帝并不是没有理智强行要人几天解决问题的暴君。秦思这个样子,以薛瑜对他的了解,可能很大程度上是自己逼自己。
薛瑜按住他的肩膀,制止秦思下意识的忙碌,他疑惑地抬头望过来。
“你该好好休息一下。”薛瑜不容反驳道,“今天太医署当值的医正是哪位,方侍郎之女托我来请太医问诊。我和小五都还好,不需要麻烦你出诊。”
秦思使用过度的疲惫双眼感到一阵难言的酸涩,他眨了眨眼,笑了,“殿下于我知遇之恩,既然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来请医者,自然该我去的,何来麻烦一说?”
薛瑜也笑了,一直不断思考的大脑停了一会,“以后麻烦你的时候还多着,何必急于一时。不管忙什么,总要休息好才能清醒思考。”
“好。”秦思应诺,起身往外走,跨过门槛时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太医署零星还要值夜尚未下衙离开的太医见到秦思出来,都是一幅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表情,“医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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