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开!”方嘉泽摔了一下才醒了些神,努力爬起来后冷笑出声, “你们都是瞎子吗?看不到我?”
方锦湖守了一夜方朔, 旁人常见的憔悴感在他身上唯一的体现就是眼下青影,若仔细看还能看出几分轻松来。他收起了带来的食盒,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骂人的方嘉泽,“父亲会高兴看到你这个孝子的。”
方嘉泽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方锦湖已经踏出门外,才猛地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谁高兴看到你这个病秧子!”
方锦湖充耳未闻,掩上门,带着疲倦的笑意和院内几人打了招呼,刚来换岗的禁军听着里面醉鬼发疯,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板,“方大,再闹老子带你去清醒清醒。”
仆役们探出一个头,讨好地给禁军赔笑,禁军嗤了一声,“你们家郎君,实在不像话。”
方嘉泽骂了一会也安静了,跌跌撞撞走到方朔床边,看着父亲越来越消瘦满身是伤的模样,悲从中来,嚎啕大哭,“阿耶,你想告诉儿什么?二娘是不是没照顾好您?”
方朔醒来听到旁边有声音,先怕得抖了一下,眼珠转动看见是方嘉泽才松了口气,张开嘴,“呼呼”地呼着气,然而方嘉泽到底没懂他是什么意思,见他醒了,扑在他肩头哭得停不下来,絮絮念叨着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妹妹相处、旁人看不上他等等琐事。
方朔的脸憋得发青,看着方嘉泽的眼神都带上了失望。方嘉泽犹然未觉,又咒骂起了小林氏这蛇蝎妇人,提到方朔勇救三皇子时,方朔脸上才泛起了光彩。
被说得多了,他竟也快相信是自己救了方锦湖与薛瑜二人了。他本来也是受害者,不是吗?方锦湖既然和薛瑜扯到了一处,那之后可谋之机深远,不论是谁嫁给谁,他都是板上钉钉的岳丈,好日子,还在后面呐。
“诶哟,侍郎出恭了,大郎快抱他起来!”
方朔的幻梦被大呼小叫的仆役打断,他恼怒地瞪了一眼冲上来的仆役和手足无措的儿子,深呼吸一下,默念起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太医署的闹剧自然传不到方家小院里,方锦绣迎上刚刚走回来的方锦湖,想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又怯怯不敢伸手。
带来秋狩的仆役都留在了太医署轮班,如今院中只剩下一个行宫配的烧火丫头,白日里才起来烧火做饭,小院里此刻静得出奇,醒着的人只有他们两个。方锦湖淡淡扫了她一眼,收起了在外时的温婉作态,“什么事?”
灶房里还暗着,只剩下灶里明灭火光,方锦湖将食盒拆开,哼着小调清洗,本该是一幅让人会心一笑的画卷,却让方锦绣打了个哆嗦。
她跟进灶房,左右看看无人,将目光从食盒夹层里取出的寒光闪闪的针上挪开,才小声道,“殿……”
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捕捉到了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回头的方锦湖脸上神色,属于猎食者的压迫感让方锦绣忍不住倒退一步。她顶着方锦湖冰冷的眼神,硬着头皮改了口,“二娘,之、之后该怎么办啊?”她声音发抖,说出口才发觉带上了哭腔。
从那个雨夜后,她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身边所有人,之前看不到的那些黑暗腐烂的故事碎片逐一展露在她眼前,她像沉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
如意郎君是假的,疼爱妹妹是假的,夫妻琴瑟和鸣是假的,但她已被告诉了十多年她会嫁给被奸人所害躲来自家的三殿下,失去了所有主心骨,即便发觉了方锦湖并不是在照顾父亲而是虐待,她也只能向方锦湖求救了。
她不是之前几乎没有和方锦湖接触过的傻哥哥方嘉泽,更不是沉浸在太医署每天听到他救人事迹里的方朔,小林氏被林妃和三皇子身边女婢押走时最后看她的眼神太过凄惨绝望,她忍不住想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
方锦湖拿热水和帕子一点点擦干净针上痕迹,勾起唇,渐渐亮起的天幕让他的脸庞不再沉在暗处,注视着针尖的眼神柔和,像方锦绣陪母亲去佛寺时看到的救苦救难菩萨。
她刚升起一点希望,就听这温柔慈悲的美人笑道,“你们如何活,与我何干?”
“可、可是。”方锦绣没想到他会真的这样冷漠,她听母亲描画过无数次这位殿下面冷心软,即便一直被关在门外不理不睬,久而久之,总留下了些念头。她结巴了一会才找到说辞,有些不知所措,“你到底是方家女儿,而且,还有钟夫人……”
“啊,很快就不是了。”方锦湖阻住了她的话,方锦绣转动着已经快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方锦湖走近她,低头浅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怎么办好呢?让你和你阿耶作伴怎么样?”
“你、你要做什么!”方锦绣在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逼视下,浑身发冷,连着后退几步,猛地被绊倒在地,仓皇地撑着身体后退,“你不、不回……去了吗?”
方锦湖歪着头,神色是纯然的诧异,“你在说什么疯话?”
对的,根本没有人会信,而且混淆皇室血脉,她家将第一个被问斩。方锦绣身上所有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她看着方锦湖拿着针一步步走过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啧,没意思,胆子还没丁点大。”方锦湖把针重新丢回食盒暗格,低头靠近方锦绣耳侧,像诱惑人堕落的妖鬼般低语,“方朔死前,你还有时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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