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他是众人眼中的天才,跳过一级,以远超录取分数线的成绩,就读于全国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但大学报道的那天,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和世界沟通的能力。
他开始不相信任何人。
然而即使如此,世界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
他清晰地记得,他签约第一个经纪公司,拍摄自己的第 一部电影,公司花了最大的力气捧他,而他的转化率高到惊人,红到连公司都始料未及,从前也这样捧过男艺人,公司说,只是最多也只是准一线,何曾一瞬之间,直入云端。
再然后……公司真正准备力捧的,为了红不择手段的所有女艺人,开始贴着他,疯狂炒作吸血。
这是红起来最快的方式,代价只不过是要献祭一个他。
——这是他被利用的第三次。
他支付了天价违约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和家里断掉了所有的关系,不再对世界抱有任何期待,每三个月清理一次炒作相关的词条,于此,他已经很厌倦。
梦里的那只鸟,越过窗户后终于得以飞行,只是飞进低暗茂密的丛林里,然后不见踪迹。
直到遇见颜漫。
他一开始觉得她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游戏人间的小公主而已,靠近他,又是为了得到什么?
直到听见她和朋友打电话,说着追到之后就可以让他……后面的话他没有听清,大抵也是蹭蹭热度,或是想要他的什么。
已经不意外了,他这一生都难逃这样的命运,家庭、学业、事业,人生最关键的转折节点全部都在被人利用,于是终于厌倦,终于选择戴上面具,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抹去,从此只冷眼旁边别人的情绪和人生,丢掉自己的。
那么糟糕的一生,没有人会想反复回忆。
于是戏可以演得越来越好,因为在有限的情绪里,他最大程度地放进了人间百态,而选择了丢掉自己。
V字仇杀队里说,面具戴得太久,都忘记摘下来是什么模样了。
他将自己放入另一个混沌的世界,不袒露情绪,习惯于任何伪装,直到没有人能够感知到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会有怎样的情绪。
——包括他自己。
仿佛只要丢掉情绪,承认自己是个丧失掉七情六欲的工具,再被利用时,就不会再被刺伤了。
麻木了太久,回温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直到他发现不知从哪来了一束光,从缝隙角落渐渐充盈进整个房间,他的情绪开始受她影响,重新被打开,生命也仿佛重新被激活。
开始有了很多念头、想法,觉得生命也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终于在那一刻意识到,或许当时所听到的电话对白,只是一句误会。
很多时候甚至希望她对自己别有所图,这样就会知道她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就能把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打包成礼物送到她面前,换她笑一笑,换她哪怕是装作很爱他。
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是她的试镜,就在离他视线不远的地方,少女手里拿着一把装满花瓣的油纸伞,对着镜头缓缓撑开,结果伞面一下弹出去很远,她站在花瓣雨中错愕万分,然后笑了。
他扮演的角色正陷入窒息,黑暗中挣扎,心跳的速度也快得不切实际。
那时身体的自保机制再一次拉响警报,不允许他再喜欢或信任上任何人,于是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恍惚的吊桥效应,心跳过速是挣扎时的生理状态,并非是为她心动。
到这一刻才终于承认,其实他对她一见钟情。
原来当时如果不是喜欢她,那些新增的亲密戏份他一个都不会同意,如果不是喜欢她,不会让她围绕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不会纵容……她一次又一次的靠近。
但太晚了。
好像已经,太晚了。
都说人会复刻自己被爱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爱人。
可是如果……没有被爱过呢?
因为没有被爱过,所以连要怎么爱一个人都不会。
其实她才是那个最理智的人。
觉得自己需要喜欢一个人,所以喜欢他。
觉得自己不用再喜欢了,于是放弃他。
她不是没他不能活。
那都是玩笑话。
没她不能活的,其实是他。
*
他在梦中昏睡,又从梦里醒来。
指尖动了下,攥住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却绵软而温暖的东西。
叶凛睁开眼,看到一截细长的指尖,心脏猛地跳了下,顺着她指骨向上看。
颜漫本来正在看手里的棕色小熊,察觉到什么,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她愣了几秒:“你醒了?”
然后慌忙要起身,却被人攥紧手指,没有松开。
他自嘲地笑了声,嘴唇很白:“我这是在梦里……还是醒了?”
颜漫啊了声:“你在医院,我帮你叫医生,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我听毕谈说,你好像伤到……”
“别叫。”
她怔住。
“别叫医生。”他说。
冷色的灯光垂落。
“那你……”她舔了下唇,“那我叫毕谈?”
“都别叫,”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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