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深山里哭了多久。
“你不是为了我在班长面前给你甩脸子的事赌气下山吗?”
程雪听了,眼睛里略微有了点神采,微摇了下头。
“不是,我都没在意。”
“那是为了什么?半夜下山。”
没想到,司徒玥刚一问出口,就像是踩中了什么开关,程雪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珠又簌簌地滚落下来。
程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很小。
司徒玥仔细辨认,也只能听到“没有”两个字。
“没有什么?”
没有回去的车了?
程雪神情凄惶,看了司徒玥半晌,轻轻叫她一声:“阿玥。”
“嗯?”
“我没有妈妈了。”
程雪呆呆地说。
2
月上中天,山谷里水汽沉降,气温骤减。
两个男生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两个姑娘的身上,略微站远了些,容她们抱着彼此絮絮说话。
可山坳的空间就这么大点儿,走开太远又怕姑娘们出事,两个人只能选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夜风细细,将她们的说话声传递进耳朵里。
程雪哭久了,鼻音浓重,嗓子沙哑。
“你和马攸去过我老家,一定听村子里的人说过我们家的事情了,她们肯定会说得很具体,小地方的人就是这样,没什么新鲜热闹可以看,一件稀奇事就能说上很久很久。其实她们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比如我四岁的时候,爷爷眼睛瞎了,是被啤酒瓶子的碎片扎进了眼球。村子里的人只说是我爷爷喝酒不小心,他们不知道的是,啤酒瓶子是我爸扔的,原因是我爸不给他打牌的钱,爷爷在吃饭的时候念叨了几句,然后我爸二话不说,提起啤酒瓶砸了过去,砸完还骂,老东西,闭嘴吧你。”
司徒玥心里一颤:“你……”
“我在场。”程雪知道她想问什么,“不然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大家都说小孩儿五岁之前不记事,可很奇怪,我五岁以前的事,很多都记得特别清楚。我记得我奶奶死后,我爷爷就过得很惨,我爸妈带着我去广东打工,他一个盲人,待在老家,饭也不会做,饿得干巴巴的,后来还是我妈看不过去,要把他送进养老院,我爸说随便,只要不花他的钱。我爷爷在养老院没几年就死了,死的时候瘦得只剩骨头,抬棺的人说比小孩儿的棺材都轻。
“爷爷死了,我们就搬了家,我爸不让我妈去广东了,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其实他和我妈一起去过,我妈每天七点去电子厂上班,上到晚上七点,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待在厂里,回家了就给我和我爸做晚饭,根本不可能干对不起他的事,可我爸还是不信。”
程雪苍白的脸上升起一点困惑。
“阿玥,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人心,既然问了,为什么不信?如果说什么也不信,那又何必问?”
这问题问得太高深,司徒玥答不出来。
好在程雪也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
程雪继续道:“我们搬到了湘市,我爸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我读小学的时候,妈妈还能去饭店当帮工,给家里赚家用,给我挣学费,可等我到了初中,我爸就不让我妈出去上班了,可这样不行,我爸是不工作的,妈妈不挣钱,一家人活不下去,但是她一反抗我爸,我爸就打她,太可怕了,阿玥,真的是太可怕了……”
程雪双手掩面,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司徒玥的心好像被人敲掉了一小块,她伸手抱住程雪,摸到她背后凸出来的两块肩胛骨,尖尖的,硌手。
“别怕,别怕。”
程雪却一把揪下她的手,抓在自己手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阿玥,你信我,我是真的很怕很怕,我那时候多小,还不到我爸胸口,他一巴掌就能扇死我,他生起气来,眼睛鼓着,嘴向下拉着,什么也不说,就死死地盯着你,像是要把你活活瞪死,我被他瞪着,腿都软了,他抄起凳子砸我妈头,我也只能看着。”
司徒玥说:“没事,你是个小孩,能做什么?阿姨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程雪的眼睛里像燃起了两团火,紧紧攥住司徒玥的手,像是在抓紧溺水之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妈真的不会怪我吗?”
“不对!”程雪又摇了摇头,神情迷乱,“阿玥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妈怪我,她躺在地上,被我爸揪着头发打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我的,她是在用目光谴责我,为什么不上前去救她,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打。”
“不是,小雪……”
“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
程雪双眼通红,目光里泄露出几分癫狂之态来,像是发了癔症。
司徒玥的手被程雪死死握着,她长长的指甲陷进司徒玥虎口的肉里,疼得司徒玥闷哼一声。程雪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妈她怪我,她恨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也恨我爸,所以她要抛弃我爸,抛弃我,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我怎么办,怎么办,阿玥,我要被我爸打死了,我会被他打死的……”
关山最先察觉到不对劲,转身看见司徒玥被程雪抓着手,神情痛苦,而程雪无知无觉,继续说着胡话。
关山赶紧大步走过去,抓起两个人相连的手,就要把司徒玥的手往外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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