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翩然,长发泼墨,轮廓柔和,皮肤苍白地几乎透明,双眸阖上便看不出记忆中的凌厉凤眸。
客栈的床不算宽敞,苏夜劲俊的身躯一躺下就只能侧身紧拥那具雪白冰凉的躯体,就像是被深埋积雪中的凉玉,他却不畏冰寒,将不再呼吸的人紧拥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温暖怀中人。
窗棂外,雪夜静谧,偶有几瓣霜花飘荡进来。
身型高大的男人姿势别扭地蜷缩在床榻上,紧紧缠抱着怀里那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男人,他双眸轻阖,偶尔喃喃几句,声音破碎,逻辑不清,却竭力分享着这世间一切新奇。
“又下雪了,像不像你捡到我的那个雪夜?”
“今天我看见一个乞儿,他很想吃糖葫芦,我就买了一根给他,若是你看见了,会不会觉得他很像我?幸好你没看见,若你对他心怀怜悯,收他为徒,我可不依。”他说着轻声哼笑,“我把他推给石羽涅了,你说我聪明不?你只能有我这一个徒弟。”
“你爱我就够了,其他人,我帮你去关照。”
明知怀里人根本听不见,无所感知,他还是在絮絮叨叨地讲述,从热闹长街,讲到今日趣闻,再从庶民发现新种耕种讲到偃师发明新的偃甲机关术。
怀里的人始终未有回应,就连那冰凉的身躯都从未被捂热过一分一毫。
苏夜竟不觉得无趣,他讲到不开心的地方会皱眉,讲到有趣的事情会低眉敛笑。
“师尊困了吗?那我们睡吧……好梦。”
夜深了,他在白若一冰凉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便也阖上双眸,呼吸渐渐绵长。
苏夜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白茫茫。
他看到一个浑身霜白,连皮肤都近乎透明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不等他询问,那男人径直开口:“我细思了很久,觉得该奖励你些什么。”
“你是谁?”
“我吗?或许你可以称呼我为天道,对了,之前存在你神识中的那个东西也是天道,或者说祂以前是天道,后来却成了逃犯。世间种种愚昧,种种祸端皆因祂而起,为了得到庶民的信仰,他不惜放纵妖魔祸乱人间,不惜迫害神裔,让那些愚民不得不祭拜鬼神。”
“他逃逸人间,藏在他人识海中千万年,若非因你降下天罚,我永远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神性已在天罚降下之时,于苏夜的识海中被击碎,再去谈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并没有多大意义。
苏夜挑眉问:“第二道天罚没有降下,是你做的?”
“是的。”天道颔首,“准确来说,你摧毁了信仰,间接消除人间的灵气,帮我覆灭旧的时代,创建新的时代,你有功。”
“你怎么就知道我想活了?”苏夜脸色愈发阴沉,凌厉狭长的眸子狠睨天道,嗤道:“多管闲事。”
天道不与他计较,笑笑,“若是我能让辰巳活过来呢?”
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苏夜瞳孔骤缩,恍惚间难以置信。
天道:“旧的天道指你为魔,你便是世人口中的万魔心,但如今,这个时代变了,你是神是魔,并非神说了算,你自己用行动证明了你非魔,但这世间需要一个神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夜:“你想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还是退路?就像我师尊和神性一样?”
天道笑笑,没有说话。
苏夜却摇头拒绝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天道轻叹一声:“如果代价是你六识不全,浑沌半生呢?”
“我愿意。”苏夜敛去面上的冷硬,好似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要我以命换命呢,那还不如让我们一起死了算了,一个人独活真的很苦,我不希望他还要体验一遍。”
“真痴……”天道没再多说,他知道劝不动这个男人。
“那便……如君所愿。”
“我还有个问题。”苏夜问道。
天道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诸神湮灭,再无天界,四时轮回,九州归墟……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道思索了会儿,好像在想从哪儿说起,最终,他抚着下巴,反问苏夜,“君撷最终也没见到的那个人,你可知是谁?”
“神性?”
“没错,千万年前的一场战役中,祂胜了,便带着手下自封为神,掌管四时轮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鼎盛和颓败,神明的时代终究会结束,天界众神自然会湮灭,人有人的宿命,神有神的宿命,自然法则前,谁也不比谁高贵,为了躲避宿命,祂潜入人间,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天道的回答正如苏夜所想,就连神裔的悲惨命运都是神性一手操控的,神女带着神力和先进的技术去了人间,神性能容得下她们吗?当人类越来越强,强到能与神比肩,强到根本不需要神,神又算什么?
除了神番恨神女,人也不例外,是神是魔,不过双唇开合的事情罢了。
一切的谜团或许是解开了,又或者还藏了什么。
但,对于苏夜而言都不重要。
他双目睁开的那一刻,隐约听见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就伏在耳边,惊喜又诧异,他赶忙将耳朵贴在白若一胸腔上,像是在仔细聆听什么美妙的音乐。
一梦醒来,他的心脏已经还给白若一了。
物归原主……
他心头空荡荡的,困意席卷而来,他觉得魂灵深处好似有一片汪洋,卷成漩涡波涛,要将他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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