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米哈伊尔说,“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现在又不能啦?”
“……只有这个不行。”米哈伊尔噘了下嘴,又一下子绷直了嘴唇,庆幸亚伦比他矮,却没发现亚伦正仰头看他,“我才不在乎那些呢。和你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亚伦笑了起来。
米哈伊尔仰起头,认真思索道:
“你终于也成了我命中注定的‘伊万’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叫‘阿诺德’,结果到了现在,你还没放弃用‘阿诺德’的方式对待我,但我也同样不会放弃。亚伦,教会和圣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指哪个人或者人群,这两个概念本身就是人的灾殃。哪怕你把全世界的权柄交在我手里,我也不要。”
“我可没有那种权力。”
“你有的嘛。”米哈伊尔对着树冠晃了晃手掌,又伸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亚伦低下了头。
“其实我早就见过你。我是说,二十岁的你。”米哈伊尔说,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在窄门背后。你知道‘窄门’的吧?就是万神殿里那个,不是神典里的。”
亚伦僵在了原地。
很久,他才找回了一点声音,听见自己木然地、哑着嗓子说:“……什么?”
没等米哈伊尔回答,他抽出手来尖叫道:“不、不,别回答,别说,米哈伊尔,让我先说!我自己坦白和你来发现是不一样的,求你了,让我自己来说,求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要告诉你的,我只是……我只是今天才做好准备,好不好?我刚刚已经要跟你说了。”
“好。”米哈伊尔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点头。
“谢谢,谢谢……米沙。”他猛地舒了口气,握紧双拳放在膝盖上。
两人重新转向下沉的、越来越炽热的夕阳。
“……你不知道我用的身体是哪里来的。”话说出口,亚伦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很平静地对米哈伊尔说这些了,他只担心米哈伊尔不那么平静,“可你要是一直跟着我,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只要你说出来,这件事就不再会让你那样痛苦吧?那么,我就不在意了。”米哈伊尔对着太阳笑了笑。
“我……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可要说全忘了,因为实在不想回想起来就全忘了是不可能的。我的四肢,甚至关节上下都来自不同的人,因为不确定是否是人,也很不好用,后来我自己更换过;你不要难过,米沙,现在想起来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了,过去很久了,已经没有那么冷的时候了。不过那时候真的很冷,而且作为体力测试的劳动很繁重,由于冻伤和肌肉萎缩,我不得不时常更换……一些。第一只脚是克里斯汀的,我在战斗中失去过一些东西,但不是很痛所以忘记了。我告诉你但请你不要……别去想象。我用她的腿走路,但它们很快烧坏了。
“米迦来救我的时候,我的右眼刚刚坏掉,还没来得及换;身上开始长尸斑了,很多,到处都是,还有疮,一直在流脓。左腿比右腿短了三十五点七公分,嘴里……嘴里是别人的牙齿,不过断掉之后就重新长出来了。我就是那种东西变成的,连血管里流的都是牲畜的血和……对不起,至少……我没办法骗你。我不能骗你。米……米哈伊尔。我不想再……再说……我……”
“那就不说。”米哈伊尔努力地不转头看他,他知道亚伦会害怕的,“我会和你待在一起,我会永远爱你,终有一天,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够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快乐。”
“对不起。”亚伦小声说,“我知道你……你是不会介意的。但是我实在是没法忘记——哪怕是切碎还更好,我曾经很多次——腐烂。”
“不是你!你一直很好。”米哈伊尔坚持纠正道,“只是这具身体。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你不喜欢,我就努力去学,用世界上最好的材料为你做一副新的。”
“哪有这种事的呀,米哈伊尔?”亚伦无奈地说,“更何况……”
米哈伊尔闷闷地说:“直到现在你还在忍受痛苦,而我无能为力。要是有任何可以让你摆脱这一切的办法我都会去尝试,就算要流一千个义人的血我也不在乎。”
“那不——”
“那不一样吗?”米哈伊尔打断道,“你何必欺骗自己呢,亚伦?我在这事上的技艺难道比得上你吗?我们离开雅兰堡的第三天,你彻底散架了,我花了整整七天把你缝起来。大腿和上臂的骨头都坏了,手指碎得拼不起来,肋骨只剩下三根。我挖了三十七座坟墓,杀了二十三个人,你不问我也就不说,可你不能现在告诉我那不一样!”
亚伦目瞪口呆。
米哈伊尔唯一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凶狠的表情,凶狠的程度顶多是条连路都走不稳却企图保护妈妈的小狗,而说这话的时候米哈伊尔甚至没有看着他,只是盯着尚未被地平线上的霞光侵染的蓝天。
“我看着的是你,拥抱的也是你,亲吻的是你的手。”米哈伊尔说,“亚伦,你不能到了这时候还想着抛弃我。”
“不、不是我要——我只是——”亚伦结结巴巴地抓紧他的袖子,又扭过头去对着空气说话,“我只是……我得告诉你。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假装一切都很好地享受这样的生活。我不能欺骗你,不能让你做什么猜测,偶尔也不行。我——我也知道,我知道!我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说出这些你只会更想救我,可我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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