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说过亚伦的事吗?”米哈伊尔轻声问道。
“没有。我也只见过他这一次,而且他很快就走了,只是希望我的美术馆里有它的一席之地。不用惊讶,米哈伊尔,我这就告诉你原因:也许你们这一年来也看过报纸,那就会知道,去年夏天在诺伦吹雪郡举办的一场拍卖会中,一幅没有署名的米哈伊尔·库帕拉画像被卖出了天价,由一名同样神秘的富豪出手击败了亨特家族。那幅画是从维克菲尔德流出的,因此,我认为在美术馆正式开张之前,我应当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话语之间,两人在一幅装帧简朴的画前停下了脚步。
画高一点五米,宽约两米,米哈伊尔正要说些什么,下一刻就忘了。
画面之中,身穿宽松短上衣的少年侧身站在湖边,怀中抱着一尾巨大的鲈鱼。远山之上不知是晨曦还是落日的霞光映着鳞片般层层叠叠的狭长的云层,那些色泽瑰丽的云仿佛他背后生出的燃烧的羽翼。有秋风平地而起,米哈伊尔柔软的白发像初雪和槐花浮动,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红润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正要转过头来。
画面的色彩鲜艳、温暖、明亮,有着透明的质感和朦胧的笔触,瑰丽的颜色柔和地融合、浸透在一起,好像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临终前在诵经声中感恩自己富足的一生。
角落的花丛中有一行若隐若现的古诺伦文字,小得像那个时代远行的传教士们随身携带的手抄本《太阳神典》里撕下来的:
天使。
第194章 37战争之前(4)
“我可以——吗?”
“请随意。”
“……谢谢。”
雪诺·怀特扬了扬下巴,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米哈伊尔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拂过那个单词附近光辉而黑暗的远山。
黑色的树木底下盖着“我的”,湖水的反光涂抹掉了“在地上”。
“‘我的天使’。”米哈伊尔低头对雪诺说,“这是这幅画的名字。”
抱着手臂的冥河骑士愣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想带走呢。带走也可以,不缺这一幅。”
“不用啦,谢谢你,雪诺。”米哈伊尔笑道,“已经足够了。再说,我和亚伦现在也没有长期居住的地方。就让它留在这里吧,让你的子民欣赏它。这样一来,以后人们提起亚伦,说起爱德华兹,就会想起这幅画,而不是染血的历史。况且,我觉得他画的比前面的好多了。”
“是吗?”雪诺狐疑地挠挠头。米哈伊尔笑着说:
“是啊。你忘了吗?他比常人多出两百年的经验呢。”
雪诺长长叹了口气:“我认为你是出于矜持才这么说的。你其实是想炫耀一番他有多么爱你,但还没有学会炫耀,是吧?”
米哈伊尔摸了摸鼻子,咕哝道:“你说是就是吧。可那么一来,你对希尔芙岂不也是如此?我不觉得以你的性格……”
他苦恼地皱起了脸,不知道该如何用得体而不冒犯的语言来描述这件事。雪诺摊摊手,爽朗地笑道:“这么一说的确如此!——那么,米哈伊尔,你觉得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终于抵达了的理想的生活。”米哈伊尔说。
雪诺抬头看着他,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你才比我大一岁,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闭起眼睛,摇摇头:“不,我十六岁。”
雪诺哈哈大笑起来,喘着气取笑道:“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米哈伊尔,除了做这事的人不同,你想要的生活依旧是成日的互相赞颂吗?”
“那你呢?”米哈伊尔反问道,“你也要一直做‘冥河骑士’吗,雪诺公主?”
“我没办法啊。”雪诺·怀特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忽然一拍脑袋,“唉,米哈伊尔,你临走前帮我杀几个人吧!我想给我的人民更好的生活,但目前没有找到做一个暴君以外的方便法子。”
米哈伊尔奇怪地说:“刺杀平民竟符合你心中的形象吗?”
“他们哪里是什么平民呀,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雪诺轻快地转过身去,踩着清脆有力的步伐带着他往外走,“年轻的时候,我以为你注定要被关在笼子里,而我终有一天远走高飞,心情好了回来救你;没想到现在你得到了最大的自由,我才是那个走不开的。”
“但你不需要我帮你。总是这样。”米哈伊尔咕哝道。
屋外的阳光照耀在了两人身上。
雪诺叹了口气,望向湛蓝的天空,那里有几只白鸽飞过。
“你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神了,米哈伊尔,你不会希望人类继续迷恋你的。等我为王国的未来奠基,我也会让索伦家族的血脉就此断绝。总有一天,米哈伊尔,人类会战胜魔法,但只要‘痛苦’这一概念依旧存在,对神下跪就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米哈伊尔走到她身边,倾斜的阳光往她身上罩下巨大的阴影。
“……那我呢?”他看着花丛中共舞的蜜蜂和蝴蝶,“我还能向谁忏悔、向谁下跪呢?”
“向你献颂赞的那位!”
雪诺叫道,踮起脚伸长手用力地拍他的肩,眼神锐利得像还在烈阳城的训练场上。她那么用力,几乎把米哈伊尔打痛了。
于是他微笑起来:
“谢谢你,雪诺。真高兴我还有你这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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