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躲在马车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米沙有点不高兴。也许的确如此,因为他先上车,爱德华兹医生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还笑着骂了一句“笨蛋”才钻进马车。
医生这辆有些旧了的古董马车很顺利地通过了卫兵的检查。他去过矿山几次,医治受伤的矿工和宿醉的守卫,没有坐车,不过大家认得米哈伊尔。“米沙”是个两米三出头的英俊少年,眼睛上缠绷带,哪怕在亚巴顿人中间也是高得离谱了,他们都觉得他是被赶出来又被好心的医生收留的。
亚伦在阿梅希斯特森林里风评不错,他给矿工治病不收钱,还给不少人开了解决疑难杂症的药方,虽然不提供药材,不过药方免费又好用,大家都知道这个神神叨叨的医生幻想着自己有个联邦公主,总是嘻嘻哈哈地答应要是挖到了如他所描述的、“从枝丫和树叶的空隙间透露出来的渐渐转化为淡紫色的湛蓝的颜色”的宝石,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原本亚伦想趁进城赶路这段时间跟维克多打听点消息,没想到这小子那么胆小,惨白着一张长满雀斑的脸,蜷缩在座椅中间一声不吭。最后亚伦放弃了,反正他在出发前问了半天,也只知道乔伊斯是被打了。
不过情况比他预想的严重多了。他以为挨打是因为某位贵妇人找上了门,说实话,这种事他在过去两百多年里见的多了。敏锐的女人们总是能一眼发现他身上某种软弱的东西,随后就是各式各样例外的信任;她们知道即使自己脱光了,医生也不会做什么,有些受害者会给他钱,要求枕在他没什么肉的腿上休息一会儿寻求安慰,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是她们在安慰他。后来他遇到了米哈伊尔,才确认这个事实。在雅兰堡的时候,有一天他醒得早,靠在床头发呆,米哈伊尔迷迷糊糊地凑过来趴在他的腿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还操纵着抓了两下。然后,在雅兰堡清晨的寂静中,米哈伊尔说:我爱你。
马车驶过街道拐角时,亚伦诧异地看到了熟悉的“柠檬草”糖果与玩具商店,就是他在卫生防疫委员会的小气鬼同僚尼森·比顿的公司旗下的那家。两年前,由于莱茵公国的“雅兰堡大爆炸”事件害死了超过两千名平民和五千名奴隶,造成了严重的经济损失,还毁掉了一座教堂和一座修道院,烈阳城派出了两名圣徒处理此事;两位圣徒与多名吸血鬼发生遭遇战导致一死一伤,从而发现当地政府与这些吸血鬼有诸多勾连,其中甚至有一名贵族……等等等等,因此,烈阳城宣布要制裁莱茵公国,派新晋圣徒“黑郁金香”、前伊里斯大主教格蕾祭司接管。莱茵大公连夜逃入伊里斯,又在伊里斯坐船前往诺伦王都寻求政治庇护。虽说不少莱茵公国的富人都选择了类似的路子,但尼森·比顿能在诺伦杀出一条血路,亚伦还是很佩服的。同时,当然,也免不了有点鄙夷。
维克多兔子一样蹿进子爵小姐的院子,女仆简正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浑身脏污、神色疲惫的维克多就发出一声惊呼,冲上来吻他的脸颊,在他发愣的时候反应过来,红着脸将一只钱袋塞进他手里,匆匆跑去迎接亚伦。
米哈伊尔拎着药箱跟在后面,亚伦看了简一眼,皱着眉大步迈入前门;女仆砰的一声关上门,徒留维克多像个刚修完雨后草坪的倒霉鬼,红着脸杵在门口。
还没进卧室,亚伦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随后迅速脱下外衣和手套递给米哈伊尔,粗鲁地冲进了房门。
乔伊斯已经昏迷了,却在房门被踹开的时候尖叫一声惊醒过来,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虽然显然没什么用,因为她随后就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呻吟,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亚伦后退一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安抚道:
“乔伊斯,我是亚伦。亚伦·爱德华兹医生。是您请我来的,是吗?乔伊斯?别怕,我已经来了。除了我和米沙,没有别人会进来,我们把他赶出去。”
“……亚伦?”
“是我。”
“……救救我。”
“好。让我来看看您的伤口,好吗?”
被子蠕动了一会儿,一团乱糟糟的金发钻了出来。乔伊斯·夏普脸上的血还没干,乌青的左眼成了一条缝,亚伦不动声色地迅速扫视一番,在地上发现了两颗牙。
乔伊斯就那样睁着一只眼睛一动不动,亚伦从药箱里摸了些瓶瓶罐罐和针筒,慢慢地走上前去,握住她的右手。
“你需要休息。他动了刀吗?”亚伦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右手麻利地开始给针筒消毒。
乔伊斯摇摇头,又点点头,亚伦瞥了她头发里的血迹一眼,微笑道:“那就没关系。不过治疗过程会有些疼,所以待会儿我会让你睡一觉,好吗?那样会好一些。”见她点头,他小心地松开她的手,一边混合药液,一边看着她问,“牙呢?您想用什么镶补?”
她摇头,亚伦慢慢地将她淤青的手臂从被子底下抽出来,拿碘酒来回擦干净血,仔细地寻找可以下针的地方,却低头笑着说:“那就由我来决定。‘凯瑟琳’合金,也许您不知道,不过她的用途很广泛,替代任何骨骼都没问题……我想您也不喜欢别人或者动物的牙。”
乔伊斯·夏普怯生生地看着他,和她这个年龄的、家境还算不错的普通少女没什么两样,闻言伸舌头舔了舔嘴角的伤口,也许是想去碰脸上那道又深又长的血痕:“会留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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