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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绸抬眉嗔他一眼,“我还要你操心?不拘哪里,使丫头收拾出一间空屋子来我睡就是。”说着,眼睛在他浑身上下滚了一圈,“怎么润润的?你出门办事,也不打伞?”
    “伞是打了,只是风大吹偏了雨。”奚桓摸摸鼻子,趁着周遭无人,将她抱一抱,“你大约顾不上吃饭?这里我守着,你去二婶婶屋里吃过饭再来。”
    “要你多这话?这里自然有丫头守着,你先回屋里把你这身湿皮换了要紧。”
    奚桓讪笑两声,走出去两步,又倒回来,“我看你也不要收拾什么空屋子了,就睡在我院里,我院里空屋子多,吃喝也有采薇她们照管着,省得你这里就两个丫头,腾挪不开人手。”
    说到此节,倏闻得窗户里咳嗽了两声,奚甯如风摇林的声音由窗缝里传出来,“桓儿进来。”
    奚桓只得踅进去,见他业已坐在榻上,肩上披着件月魄的法氅,些微佝偻着背,显得稍稍倾颓。奚桓忽然心酸,走到跟前撩衣行了个跪礼,伏下去磕了个头。
    倒引得奚甯好笑,“好好的,你磕头做什么?”
    他不知该何以作答,提着衣袂起来,正要问奚甯的病情。奚甯见他身上湿漉漉的,便敛了笑颜,摆摆手,“别说那些个无用的废话,你只说,该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爹的话,”奚甯打个拱手,立在一边,“儿子已经与老师联名写了疏,老师明日进宫讲史时会亲手呈给皇上。皇上既有心要断潘懋根基,多半会应承,派钦差往登封彻查。儿子又传了父亲的话给周乾,叫他这两日预备着往登封去,先稳住那边几个粮商,拖住几个大人。”
    “好。”
    言毕,奚甯陡地咳嗽起来,奚桓忙在袖里掏绢子递过去。
    奚甯捂着咳一阵,见绢子上咳出一片血渍,暗暗折了攥在手里,抬眼睇他,“中秋一过,我就要往武昌赴任,福建那边有施大人的人在盯着,登封那头,你多上心。还有上回叫联络从前各省曾上疏弹劾潘懋父子的地方官,他们的疏本,务必赶在春天交到通政司,下有地方非议,上有三处大案,潘懋必落无疑。”
    “儿子明白。”奚桓捏一捏湿润的衣袖,窥他一眼,“有件事,儿子有些疑虑,想请爹解惑。”
    “什么事?”
    “爹这次受刑,施大人……”
    残阳惨烈,奚甯背光的脸色稍稍一沉,轻轻笑了,抬手止住了他,“我晓得你有什么疑虑。”
    他徐徐站起来,慢悠悠地绕着步,“桓儿,我少年入仕,宦海浮沉二十年,一直不能领会人心,但我领会了一个道理,就是,人心易变,沧海桑田。许多事,也不能怨他们,富贵权势,生死浮沉之下,有多少人能初心如故?你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圣人,只要在潘懋这件大事上,他能不忘始终就好。至于以后,没有他,也有别人,皇权之下,岂容一人独大?只有我们底下这些人斗来斗去,皇上才能安稳。”
    飞灺的太阳从他的肩滑落到他的衣摆,仿佛一场浩大的落寞。奚桓以为他的失落是因贬官,便对着他的背影作了个揖,“爹说得是,外头揣测皇上此遭虽然贬爹至湖广,可不必多时,必然召爹回京坐守内阁,爹不必失望。”
    “我有什么可失望的?”奚甯回身对着他笑一笑,“你老子还用不着你来宽慰,李白有诗曰: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浮沉尔尔,人世也不过尔尔,苟怀四方志,所在可游盘,你从前说的,不论官居几品,尽心竭力就是了。”
    “那爹预备何时启程?儿子叫姑妈为您打点。”
    说到此节,奚甯落回榻上一叹,“我是打算中秋之后就动身,可你姑奶奶生了气,担心我有伤未愈,一路风雪我受不住,只好再宽两日,月底动身吧。不要麻烦,带上丰年与三两个家仆,备好车马就是。我去后,你二叔那个好玩乐的性子不中用,家中的事你要多操心,登封与各省官员上疏的事,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儿子晓得。”
    “还有,”奚甯稍稍别开脸,像是有些臊,“你姑奶奶,你要多照料,过了中秋,天气愈发紧,她少不得要病,往年秋冬就常病,你要时时来请安,不要叫她省检。”
    奚桓笑一笑,“姑奶奶若有个伤风小病,儿子自然是能照料的,只是怕姑奶奶患了相思病,家中被姑奶奶的眼泪淹了,儿子可无法。”
    “找打!”奚甯掣了本书掷过去,“滚出去,把你那身湿皮换了。”
    奚桓暗里吐吐舌,拜礼出去,门前撞见花绸与椿娘提饭进来,便拉着她转到廊下,“爹月底就得前往武昌赴任,我不得空,请你为他打点车马行装。爹不喜欢人多,带两个他使唤惯了的小厮就是。”
    花绸拈帕往他额上蘸蘸汗,神色有些发急,像一团在月下收紧的玉芙蓉,“这样急?他身上还有伤,就是到月底,也且养不好呢!”
    “爹就是这样个性子,别说我,就是姑奶奶也劝不住。”
    “那到了武昌,何处下脚?”
    奚桓笑一笑,明朗且从容,时光又剥去一层从前的稚嫩,却从未磨损他的赤忱,“自然有布政司安排,爹就是被贬,也是从三品参政,衣食住行,委屈不了。”
    花绸满面忧心地往东厢看看,又满面忧心地将他往廊下推,“你快去吧,身上湿漉漉的,得捂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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