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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当时年少气盛,不知高低与老师争论,还请老师宽恕。”奚桓忙作揖赔罪。
    他哈哈一笑,抬一抬袖,“我又不是怪责你,你忙着认什么什么罪呢?说到你姑妈,我想起来,她似乎是嫁到了侯门单家?不知她婚后可好?”
    倏地把三人问得一懵,那连朝忙伸着胳膊为他筛酒,借着他的腔搭话,“老师还认得姑妈呢?”
    昌其冲轻轻闭目,似回味无穷之态,“如何不认得?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胜如西子妖娆,更比太真澹泞。曾被风,容易送去。曾被月,等闲留住。似花翻使花羞,似柳任从柳妒①。”
    奚桓一壁听,一壁盘腿坐下,见他神情向往,便眼生警惕,将他上下打量。倏又听他微微叹息,“可惜、可惜……”
    “老师可惜什么?”奚桓挑着一侧眉眱他
    “没什么,说笑罢了。”叹完,昌其冲眼色微沉,慢吞吞搁下金樽,撩一撩胡须,将几位青年睃一眼,“今日请我来,不单单是为了谢师吧?你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也不过三十出头,可不是那起啰啰嗦嗦的老头,不喜欢绕弯子。”
    草亭内高卷竹箔,奚桓背着满地阳光,暗朝施兆庵使个眼色。施兆庵领会了意思,便将昌其冲高高抬起来,“要说当今官场,谁不是攀权附势以求高升?只有老师不与人相争,在翰林院自在编史论道,学生们钦佩已久……”
    “少拍马屁,照直了说。”昌其冲不客气地剔他一眼。
    奚桓讪讪一笑,接过话去,“老师依然是旧日的脾性不改,那学生只好照实讲来。多年来,潘懋父子仗着各地为官的门徒学生弄权敛财,朝中人早有异论,可潘懋根茎之深,实在可怖,往年或有弹劾者,不是奏疏没在了通政司,就是反被潘懋治一个诬陷乱政之罪。幸而早年有乔阁老左右掣衡,如今乔阁老卸甲归田,潘懋肆无忌惮……”
    昌其冲鼻腔哼一哼,摆摆袖,“早有乔阁老,如今不是你有你父亲在内阁吗?谁说潘家父子就肆无忌惮了?你说这些,无非是你父亲不堪忍了,想把潘党连根拔起,他好独揽大权,何必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老师此言有差,”施兆庵怕奚桓尴尬,忙插了一嘴,“潘懋多年来结党贪墨,难道就不该清肃?倘或肃清朝野是为了独揽大权,那自古惩奸除恶的忠臣岂不是都是以大义谋私权?”
    昌其冲睐他一眼,满不在乎地捋着须,望向奚桓,“我不听你们这些‘大义’,你只说,你父亲想叫我做什么?”
    奚桓直言道:“登封有人趁着去年的雪灾官商勾结,乱民乱市,父亲派去的人,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想请老师在皇上面前略漏一漏风,好让皇上下旨彻查此案。朝中人,要么是潘懋一党,要么便怕了潘懋,无人敢在皇上面前说话,若写奏疏,也要先经通政司,后经内阁,能不能到皇上面前,难说得很,因此只能来求老师。”
    “求我?”昌其冲笑眼睨他,“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帮你?况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潘懋一党?”
    奚桓泠然一笑,“老师既为我之老师,场中自然就把老师看为父亲一党,您想撇清,只怕也难了。何况当初老师来教导我,只怕也不是看中我一个碌碌庸才,不过是卖我父亲一个情面罢了。”
    他缄默多时,眱一眼奚桓,提壶筛酒,琤琮水声伴着他清冽的声音徐徐流出,“我劝你一句,登封的事,就算查有实证,也奈何不了潘懋,你不要白费力。前不久,潘凤写了一封信递到宁夏给总兵常志君,你可以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猜一猜,那信上写了什么,他猜着了,大约就不会去进这个言了。”
    奚桓会其弦外之音,眼色稍凝,“宁夏总兵常志君是潘懋的学生,宁夏又战事频繁,书信往来,不是常用的事情?”
    “是常有的事情,可兵部有军情,从开年起贺兰山一带常有瓦剌兵集结,兵力虽不多,可屡次来犯。按说潘懋有什么话,可让兵部传达,为什么要私自给他递信?你回去问问你父亲,他可能会比我明白一些。”
    众人相继不语,忖度之际,听见屋里传来嘻嘻笑声,晴光和蔼,莺雀舌簧,又伴着琵琶摇动,把人听得呆了。
    那昌其冲倾耳听觑,听见一缕轻飘飘的女人声音道:“这‘一脸半边娇’后一句我来联,‘绕眼酒晕红’如何?”
    他心内咂摸片刻,只觉声音好生耳熟,便立起身来问奚桓:“你说屋里有女眷,我听声音,仿佛是你姑妈。从前她与我在你家书斋内讲谈诗书,腹内十分博学,令我钦佩,不巧后来她嫁人,一直无缘得聚。机缘巧合,今日在此得见,免不得我要去拜见拜见。”
    奚桓见他果真要进去,忙起来在竹箔下拦住他,“老师老师,咱们正事还没说完呢,晚些拜见也不迟。”
    “哪里没说完?”昌其冲提着眉瞪他,“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我方才讲的话,你回去说与你父亲,他若执意要我到皇上面上说话,我总不推迟就是了。”说着又要启步。
    “嗳嗳嗳,正事说完,少不得我还要谢老师的酒呢。”奚桓匆匆提了两个杯,塞在他手里一只,急急与他撞了,一口饮尽,朝北果挥袖,“瞧这天色也不晚了,北果,老师没套车来,你先驱车将先生送回府上去,老师家中还有老母亲要侍奉,不可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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