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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要送姑妈,这时辰也还早呢……”
    采薇叹着气,满腹牢骚待发,却被连翘掣了掣袖口,“姐姐先别说这些,先帮我把爷那条嵌黑玛瑙的腰带寻出来。”
    各自忙开,未几奚桓穿戴齐整,走出去,迎面喝了口风,又带出一阵咳嗽。这两日,病见好了,咳嗽却成了个病根,嗓子眼里总觉得干痒难耐,一进风便要咳两声,吃着药,却不见好。
    走到厅上,已陆续开始进客,奚桓与奚涧廊外拜礼招呼,递嬗进了些许人,人流后头,又见施兆庵远远迎上来,与奚桓作揖,“桓兄弟,可大安了?你中了解元,原是要与连朝相约着一起找你庆贺的,不想听见你病了。想来看,又怕家有女眷,你又出不得厅上,因此不敢来,遣了云见月见两个来瞧,回去说你已见好,我却不大安心,趁今日热闹特来瞧过。”
    人人都说奚桓大安,连太医亦说不妨事,可奚桓却感觉,他像是快要死了,行如走肉,笑也笑得力不从心,“好了,不过偶时有些咳嗽,倒不打紧。还没恭贺你与连兄高中甲榜,恕罪恕罪。”
    “我们还没恭贺你高中解元呢。”施兆庵摆摆袖,不以为然,“忙过这一遭,回头设宴贺你,连周乾也说遗憾未贺,咱们还该好好聚一聚才是。”
    奚桓又作揖,使小厮来引入厅上坐席,他则风口里迎接络绎宾客。近卯时,渐闻车马尘哄,锣鼓轰鸣,走到外院,见备好的二十八抬大箱齐刷刷罗列等候,皆是些头面首饰,金银瓷器等物。
    大门前渐渐簇拥来人,先是几个幼童嬉笑蹦来,要往门里冲,被一般管家小厮拦住。后又来十二个乐工,抬着大锣鼓吹打,后头紧跟人潮,拥着大红队伍阗来。那单煜晗穿大红/龙凤补子大袍,栓着玉带,头戴乌纱,骑在扎红花的马上,被众管家拦下来,左右周旋,前后催诗,耽搁半日,适才许他进门。
    到正厅上,始见众星捧月拥出位瘦影娉婷的新娘子,蒙着盖头,瞧不清长什么样,倒是正首上端坐一妇人生得甚为美貌,穿着墨绿通袖袍,露一截宝蓝裙子,挽着鸭髻,不过簪一根碧绿簪子,十分清爽端丽。
    单煜晗接过一头的大红绸子,与新娘厅上与妇人拜礼,正要送出去,倏听盖头底下泛起来浪花似的声音,“大哥哥,你也坐到上头去,叫我拜一拜你。”
    奚甯原是坐在下首,闻言笑笑,提起月魄的衣摆挪到上首官帽椅上,望一望奚缎云,端正了身姿,“好好好、我就受妹妹一拜,煜晗别见怪才好。”
    “大人哪里话,”单煜晗尔雅作揖,翩翩风度,挑不出一丝不好来,“于公于私,大人都受得一拜。”
    拜了礼,一大班丫头婆子搀扶着踅出厅上,廊下萦风,恍惚哪里嗅见一股兽香,是奚桓惯常熏的味道。花绸瞧不见,但她知道,奚桓一定就在身边。她顿了足,谨慎地朝右边伸出一只手喊:“涧儿来。”
    那肥肥的奚涧便由人堆里钻出去,握住她的手,“姑妈。”
    “涧儿要听话,好生读书,孝敬父母。”
    奚涧横着袖管子抹抹泪,连连点头,“嗳。”
    花绸又将缬锦珠联的另一只袖朝左边抬起来,朝向廊外,“桓儿过来。”
    一夜雪尽,天有破晓,仿佛是个大晴天,廊下站满人,唯独不见奚桓。韫倩心里一酸,拨开婆子丫头,款裙过来握住她的手,“桓儿大约在外头招呼宾客呢,没过来。”
    万籁仿似俱静了,花绸在沉默里把手垂下去,抓住重重的红绸巾,由单煜晗前头拉着,婆子丫头们后头拥着,将她簇往人潮澎湃的门口。
    人堆里倏然喧闹起开,哪家的几个孩童围着花轿唱跳着打转,“新娘子来囖、新娘子来囖!”
    又是哪个婆子撒了把铜钱,叮呤咣啷点起锣鼓再响,爆竹连天,漫天炸出浓烈的火药味。软轿细微的颠簸似一段起承转合的故事,花绸以为,这大概就是结局了。但在刺鼻的火药味里,隐含兽香,经久未散,好像要伴着她,走过这的一程。
    这一程,渐渐灯花明灭,日出天清,沿途鸣锣击鼓,远山结彩,霞光出岫,苍影照云,匆匆滑过了画楼高低,热闹从未歇止。奚桓匿身人群,一双眼往红拥艳簇的花轿望去,八台的轿在力夫们的肩头沉浮,离离合合间,荡去了天涯异端,而他曾以为那人影阑珊的彼岸,是他终身的答案。
    这一程,彩衣擦过他,锦绣拥挤他,他却是孤清,仿佛拖着一具枯骨,在喜海里被漫天的爆竹碎屑收敛。
    另一个孤清的影,陷在人群,身边无不是金联碧结的琉璃世界,众多夫人奶奶打扮得银雕玉琢,恨不得拼尽一身容光,争得体面。
    韫倩睃一眼满厅,只觉个个都是案上的金齑玉鲙,装点得再好看,做得再精致,也不过是盘菜,等着被世道分食,被肢解,成为一道残羹剩饭,她也是一样的。
    可同类间,似乎总缺那么点同情心,竖起耳朵一听,耳边不缺窃窃私议,“她也才婚嫁不久,你瞧瞧,这脸色蜡黄蜡黄的,可见在夫家过得不好。也怪了,那姓卢的虽说官儿不大,可上无父母要孝顺,下有侄子要教养,家里攒下那么大份产业,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能如意才是怪事,姓卢的一二年就年逾五十,生得肥头大耳,你瞧她那副瘦瘦弱弱的样儿,真压下去,还不把她胳膊也压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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