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自幼厌烦她,淡瞥着个眼,旋身在窗下捡了张椅子坐下,“嗯。”
纱雾瞧他脸色不好,心窍一动,弱羽依依地走到他跟前,“八成是路松琴又讲我的不好,都说我什么了?”
帐中荡出一缕嗤笑,是韫倩抑扬顿挫的音调,“哎呀,真是瞧得起自己,人家路松琴是名门贵女,乔首辅的外孙女儿。且不论家教涵养,就论身份,人家口里说的,自然都是四品五品家的小姐,一个八品家女儿,谁稀得说?”
她正是坏在一张嘴不肯服输,凭白吃了多少苦头,思及此,花绸暗里掐她一把。
转身又瞧奚桓也板着脸,也生怕他说什么招纱雾哭,忙捉裙起来招呼,“我也该回去了,韫倩,你好生养着,改日我再来瞧你。”
“嗳,那我不送了,等我好了,也去瞧你。”
两个人惜别几句,奚桓忙坐上起来,衣摆擦着花绸的裙角走,“姑妈,坐我的马车回去,采薇他们都在外头等着的。”
花绸朝后拉了他的手,慈目婉笑,“你打外祖家直接过来的?”
两个人并排穿廊走着,花绸生来有些高挑,奚桓却也高了她一个头,被她手一牵,冷眉间登时荡出一抹柔情,“我顺道过来接您一齐回去。”
那纱雾在后头落了两步,不甘被冷落,扬着莺声搭腔,“桓哥哥,明儿我要到朝天观打醮,你去不去?奚涧也去,范玦也去。”
奚桓恨不能杀她,全作没听见,牵着花绸快步而去,哪管纱雾在后头气得跺脚。
一溜烟跑出府,外头正是暖日和风,万千楼宇飞杨柳,十里桃李争春艳,碎羽剪花缬。前后套着两辆马车,后头那辆车窗上采薇探出个脑袋,直冲椿娘挥袖。
前头则是北果驱车,见二人出来,忙上前搀扶。甫钻进马车里,花绸把他的手轻轻拍一下,“你也不乖,急什么?出来也不说先去向庄夫人辞个礼。”
“用不着,”奚桓靠着车壁,垂下睫毛望着她笑,“我有礼没礼她瞧我都好,也不敢怪罪,至多到姨娘跟前埋怨几句。况且他们是什么门第?我肯登他家的门,已经给足了他们脸面。”
他一大笑,正巧露出两颗虎牙。花绸将一个指端伸进去,在左边那颗虎牙温柔地摩挲,“瞧,牙都换全了,我们桓儿真的长大了。”
阳光斜斜地从车窗里爬进来,暖得人每根筋都瘫软。奚桓蓦地不动弹了,怔忪地半张着嘴。此刻,他觉着自己就是光束里浮动的尘埃,在她温柔的指尖飞荡,痒酥酥,轻飘飘,失了方向。
他用舌尖扫过她刚才碰过的牙床,睨着她,用懒洋洋的音调问:“长大有什么好?”
花绸也不知道,只是眼波横转间,岁华如流水,从她眼底温柔地淌过,“刚到京那年,桓儿还是个小娃娃,撞到姑妈身上来,不赔礼,还要姑妈赔你的蝴蝶。一转眼,桓儿都是个男人了。”
男人,奚桓真是喜欢这个称呼,喜欢得两臂舒展,一条贴在她背后的雕花车壁上,仿佛将她环抱。另一条将车帘子撩开瞥一眼,外头是人潮熙攘的紫香红尘。
沿途的人声像烧沸的一锅水,咕嘟嘟滚着灼热的泡,但这与他们无关,他们在马车里,磨肩擦臂,是单独的一方天地。
半晌,当奚桓觉得脖子上的血涌褪了潮,便舔舔那颗虎牙,仍旧收回眼来瞧她,“您可是到如今也没赔给我。”
“什么?”花绸瞧着窗外,随口问。
“蝴蝶啊。”奚桓是雨天里她的一把伞,寸步不舍地向她挪坐过去几分,“您说赔我,这都多少年了,蝴蝶影子我都没见着。”
花绸倏地扭过头来,指端往他脑门儿上一戳,“没良心,姑妈给你做了那些衣裳荷包的,还抵不过一只蝴蝶?这会儿记性又好起来了?怎么那些圣人的话就死活记不住?”
言讫,她放下手,复将车帘子撩开一条缝接着往外瞧。
外头街市喧嚷,阳光温柔地碾压过她的侧颜,奚桓总觉得,她神秘的鬔鬓松髻里,藏着不与人说的孤独。
第16章 . 君不悟(六) “通房是什么?”……
黄莺乱啼清明后,人潮汹涌,马车慢摇慢晃地闯过红尘,淡淡的车辙是寂寞的余痕,很快又被川流不息的履舄冲淡。
花绸半侧着脸,诗眼倦天涯,望着热闹的尘世间,满脑子想着韫倩,眉间不觉就攒愁千度,“你大表姐定了人家的事情,你听见说了吗?”
奚桓脸上的笑被她的愁驱散,他还不懂她的寂寞,但他希望她能时时笑着。眼下见她不笑了,便够着脑袋窥她,眉心也带上了忧,“好像听说过,是二叔的同僚,卫通判家的卫嘉。”
“你在外头与他相熟吗?可听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品?”
“他比我大了好几岁,不怎么来往,大约二叔与他父亲的关系,他和奚涧会有些走动。”
花绸暗度不语,奚桓复偏着脑袋观她,“怎么了?姑妈是觉得他不好?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听见说他屋里,为着争风吃醋,才死了个通房丫头。他屋里原就有好几个通房丫头,还不足惜,最爱在外头眠花宿柳,你大表姐倘或嫁给他,还有什么好?”
奚桓攒眉想一阵,逐渐仰回身,“通房是什么?”
花绸被他一惊,适才意识见说漏了嘴,斜瞪他一眼,“别瞎问,仔细你爹听见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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