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间裴朗都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但黎白似乎比他强韧许多,总是抱着他轻声安慰:“都是假的,裴朗,醒醒。”
隐约间,裴朗好像听到“医生”说,那个瘦小孩儿的心智比常人坚定,不适合作为研究对象,于是之后有一段时间便只有他一个人被带去白色的小房间。
再回到地下室时,黎白就总是护着他,用瘦弱的脊背抗下大部分鞭棍。
裴朗记得,有一段时间,他回到地下室的时候总会发现黎白的裤子后面沾满新鲜的血迹,但他们身上每天都有很多血,再加上他那会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既然黎白的心智比常人坚定,那么他们一定会尝试更加惨无人道的手段去摧毁他。
何况,如果仅有绑架囚禁的罪名,那几名犯人大概不会被判那么多年,必定还有叠加的其他罪名。
只是那时候他不懂,后来他连记忆也没了,所有痛苦都只有黎白独自承担。
怪不得黎白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怪不得他明明人缘很好,却不愿意和任何人亲近,除了自己,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怪不得他总是写日记,却不会把日记留下,写完就立即烧掉。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倾诉的人是个懦夫胆小鬼。
胆小鬼抛下那段记忆,也抛下了遭受苦难的黎白。
于是这世上只剩下黎白一个人活在过去那段苦难里,到死都没能走出来。
裴朗连续一个多月待在屋子里不出门,胡子拉碴,头发也乱得像鸡窝。
他不停地摩挲黎白留下的小铁盒,眼睛里布满血丝和泪,一个多月以来就没干过。
直到警局调查结果出来,梁升强行把他从卧室里拽出来,或打或骂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最后只好直接告诉他道:“凶手已经锁定,是黎白。”
裴朗终于抬起头看他。
“那医生被黎白囚禁折磨了很多年,用的手段……相当残忍,所以死之前那个医生已经没什么人样了,四肢都是断的,口不能说眼不能明。”梁升道,“但黎白最后真正杀掉他,预计是在三到四个月之前。”
裴朗瞳孔微缩。
“没错。”梁升叹了口气道,“估计就是在黎白自杀之前没多久。”
裴朗攥紧拳,半晌才嗓音枯哑地问:“他……为什么?”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
梁升在他旁边坐下,沉默许久,缓缓道:“小朗,你的猜测没错,从死去的那个医生出发,我们查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裴朗感觉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震惊了,平静道:“你说吧。”
“这个去世的医生是一个留学归来的心理专家,他和另外几个留学回国的心理专家一起组成了一个非正式的研讨小组,多年以来一直在研究解离相关的心理课题。”梁升说,“很多年前,关于你和黎白被绑架那个案件中……其实也有这个医生的身影。”
裴朗一怔:“那个案子的犯人不是都已经关在监狱了吗?”
“对,当年我们都以为犯人已经全部缉拿归案。”梁升顿了顿,说道,“但其实那几个犯人接受审问的时候神志都不太清醒,你知道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国内对心理问题还没有引起重视,各种设施也没那么齐全,所以当时负责审讯的警察都以为他们是由于案发引起的正常恐惧心理,没想到他们很可能被心理干预篡改了记忆——准确地说不是篡改记忆,而是,他们自己就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清不楚,供词也说得颠三倒四,我前两天看过那几个人的的供词,结合起来,确实无法发现更多作案人员,所以……”
“确定那个医生是当年的作案人之一吗?”裴朗问,“还有其他人吗?那个什么研讨小组,里面其他的医生呢?”
“其他的医生暂时没查出问题,只有去世的那个可以确定,不仅当年的案件,后来几个案件也……”梁升缓了口气才说,“小朗,你之前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我们后来查到之前几个自杀手法相似的心理疾病患者都或多或少和那位医生有些联系,不过大部分都不是直接联系,而是间接联系,有的甚至只是在同一家医院接受了治疗,但并没有证据表明患者和那个医生直接接触过,而且我们查看过医院提供的视频,诊治过程中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算有异常也很难判断吧。”裴朗沉声道,“心理问题本来就十分复杂,除非是明显失误,否则你们很难断定医生的治疗方法是否有问题。何况就算是失误,你也不能说人家就是故意为之,总不能因为工作失误就给别人定罪,是吧?”
梁升抹了一把脸,长长地叹气道:“对,你说的没错。”
“所以即便查到之前的案件和那个医生有关,你们也没有明确的证据给他定罪。”裴朗低声说,“黎白可能也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选择自己复仇。”
“……是。”像是想要弥补什么,梁升补充道,“但当年你和黎白的案子基本可以确定和他有关,那会儿他可能是初次作案,留下的痕迹比较多……”
“那也没用了。”裴朗淡淡道,“定罪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
须臾,他忽地一笑:“这么一说,黎白这仇报得真是大快人心,否则让他在监狱待几年就出来,也太便宜他了。毕竟要是真判,他的罪名可能还没有另外几个人重,但说实话,反正对我来说,他造成的伤害比那几个人严重多了……当然,对黎白而言,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该受折磨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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