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就把头转过去,张嘴要喊老公出来,陈觉阻止了她:“别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院子的铁栅栏上挂着几只大牌购物袋,里面是陈觉带来的见面礼,有烟,酒,保健品,唯独少了给孩子的,因为没想到她又生育了。
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迟疑,因为搞不清楚他的意图。他也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沉默了半晌,说:“你认识宋珂么。”
“宋珂?”
态度顿时转变。他们显然常有联络,女主人很惊喜地往四周看:“原来你是宋珂的朋友啊?好久不见他了,他也回来了吗?”
“他托我来看看你们。”
陈觉承认自己很卑鄙,到今天仍然只能打着宋珂的幌子来看他们。对方坚持要请他回家坐坐,进门以后就张罗开了,又是叫老公出来招呼客人又是泡茶切水果。陈觉说:“不用忙了,我坐坐就走。”两口子却盛情邀请他留下吃晚饭,还把孩子推到他面前:“叫叔叔,问叔叔好。”
“叔叔好……”
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充满童稚,问完好就又躲回妈妈身后。
“孩子几岁了?”
“五岁,快上小学了。宋珂最近怎么样?上一次跟他通电话还是过年的时候,当时他咳嗽得特别厉害,现在全好了吧?”
他只能说一切都好。
初次见面毕竟拘谨,主人家不住地请他吃水果,“尝尝这个,应季的。”“尝尝那个,我帮你剥一个。”
陈觉在橙皮的芬芳里坐了一阵子,终于问:“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宋珂让我关照你们。”
“没有没有!”
话音未落已经被女主人打断:“我们过得就是平凡日子哪会有什么困难,你叫宋珂不要操心我们了,他开公司创业才是处处都难呢。”
说完,起身拿来一样东西。
“正好,劳驾你帮个忙,帮我们把这个带给他吧。”
是个薄薄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
“从我拿到以后就没动过,上个月查了一下里面已经有十多万了,麻烦他替我们还给那个人。”
陈觉抬起头看着她,她径直把卡往他手里塞:“宋珂是一片好心这我们都知道,不过那个人的钱我们不想用,也用不上。”
表情并没有太深的怨恨,更多的反而是辗转于生活的那种平淡与满足。
“哪个人。”陈觉问。
女人将孩子搂到怀里摸了摸脸:“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姓陈。宋珂说那个人想替家里赎罪又不敢来见我们,所以就拜托他把工资卡交给我们,还说他挣得不少,每个月的工资全在这张卡里,让我们有需要的时候尽管用。”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用了,一辈人有一辈人的债,毕竟我们当年……”
她丈夫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当年,当年什么?当年他父亲想必曾花过一些钱,摆平过一些事,其中就包括他们一家人。他们有他们的难处,钱也未必能抹平几分仇恨,只不过很多事都在时光中淡去了。
还在坚持的只有宋珂。宋珂的一颗心剔透如冰,却温暖至极。
陈觉坐在沙发上,手里的卡比任何东西都要沉,沉得他几乎拿不起。过了许久,手背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痒痒的。他低下头,看见手背上的糖。
小姑娘嘴里也含着一颗,右边腮帮子鼓鼓的,眼睛也圆鼓鼓的,瞳孔里映着陈觉的脸。她冲他笑,他也只好抬起嘴角,还了一抹笑容。她把那颗糖又往他手心推了推,示意他剥开尝尝。
许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吃过一颗糖,青苹果口味的,不全然是甜,也不全然是酸,淡淡的水果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一直沁到心底最苦涩的角落里去。
“喜欢爸爸妈妈吗?”他低声问。
她冲他点头,糖果从右边含到左边,眯起眼笑,像同他捉迷藏。
他说:“对不起。”
她微微地发呆,抿着糖傻傻望着他。
他低下头,看着地板不说话。她走到他跟前,轻推他的膝盖,又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未刮净的胡渣。
刺手。
她缩回去偷笑。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怜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请求原谅,因为他们失去的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而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毫不知情,毫无负罪感地长大。
很多事情都是别人替他承受了。
他不肯留下吃饭,夫妻俩就一路将他送到小区门口,再三让他代问宋珂好,让他有空常来玩,要带他转一转这个小地方。
其实他们不知道他早就来过,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跟宋珂。
天色渐晚,夕阳温暖如往昔。
无尽的霞光绵延万里,小镇的黄昏比起临江更显得温馨宁静。
那个出租车司机还在等他,等得都睡着了。他敲车窗,司机醒过来,连忙打开车门:“老板忙完了?”
“嗯,有劳你等我。”他说,“今天你的车我包了,带我四处走走。”
出租车载着他从最南端出发,一路慢慢地开回热闹的商业区,途中又经过那座大巴站。他叫师傅停一下,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留作纪念。对方笑道:“我拉活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人拍这里,这地方连墙皮都破得掉渣。”
他把车窗降下来抽烟,又听对方问:“老板抽的什么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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