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质询,反方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正方把今天需要讨论的东西压缩到无限小,几乎就缩到他们脚底下的那一圈,反方就像被困在如来佛掌心的孙悟空,怎么翻也翻不出这一亩三寸地。
然而这种绝望的交战,似乎又切实地扣准了今天的辩题,仿佛一幕讽刺戏剧,扣准了在国家意志面前个体所展现出的渺小和脆弱。
等到陆礼的总结陈词,原先准备好的稿子一句也用不上,他放下那几张薄薄的纸站起身来,只能赤手空拳地应战。
第69章 . 迢迢有礼 不务正业
“感谢主席, 各位评审。”即便是在这种背水一战的情况下,陆礼看起来仍然是从容得体的,这是四辩必要的心理素质, 在崩盘的自由辩过后仍要重拾立场, 完成最后这四分钟的博弈。
“今天对方辩友的立论非常清晰,也像公权力一样霸道和无情,他们先是将这道辩题完完全全划入公权力的语境下, 我方一切来自个体的伸张与呼喊都成为他们口中‘个人主义’的噪音,成为时代巨轮下的粉尘。
“此外, 他们认为今天这道辩题只需要探讨国家的意志而不需要探讨个体的意志,因为公权力与私权利的相互制约与这道辩题无关,他们仅仅需要强调公权力必须履行的义务。因此,今天这场辩论完全成为了公权力的单口相声,公权力在大声告诉我们:先别谈制约,我先告诉你我必须要做什么。
“在这样的语境中, 个体的声音被无限搁置, 个体的抗争被无限延宕, 在公权力强有力的口号下, 个体一次又一次地闭上嘴自己想要发声的嘴,最后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而这就是我方今天必须站在这里说点什么的原因, 我方必须在对方辩友铁面无私地下达国家意志的同时, 高喊出公民的自由意志。因为只有同时存在两种体量相当的声音, 权利的制约才存在可能, 而并非像对方辩友所说的:今天只可以讨论你的,不可以讨论我的;今天只可以讨论公权力的,不必要讨论私权利的。
“因此,我方必须要站在个体的角度去思考, 国家拥有减少离婚这样的义务之后,对个体而言意味着什么?我方今天必须要在这里提出公民对国家的诉求和理想:我们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稳定的社会,更要一个拥有幸福与自由的社会,要一个人人都拥有尊严的社会。
“今天对方二辩拿死刑犯的例子告诉我,幸福与自由是可以被剥夺的,那么请问对方辩友,那些在婚姻中受到伤害渴望离开婚姻牢笼的公民,我们有什么样的罪过,值得被剥夺或者限制离婚的自由呢?
“在对方辩友口中,人在进入婚姻后,仿佛就不再是个人了,只是生育和维护社会稳定的工具。个体除了生育和维持社会稳定之外的价值,竟然都不再被对方辩友所承认,为了生育价值,甚至可以牺牲掉个体的生命健康、自由和幸福。那么我方是不是可以认为,婚姻是对个体价值的贬损,是对个体尊严的羞辱,在个体层面而言,结婚比离婚更有害呢?在这样的价值观下,请问谁还要结婚?”
反方在赛前的一系列准备打到最后已经什么也不剩,因此陆礼的结辩完全成了一场即兴演讲。
但论精彩程度,这段结辩完全可以排进这次“思辨杯”的前三,在前半段对反方的立场作了有力的确认和伸张后,之后的发挥就显得如鱼得水,其信息的密集程度和论辩的精彩程度,听得底下的苏迢迢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直到这段关于个体价值在婚姻中的阐述,彻底扭转了这场结辩的节奏,转守为攻。底下的观众估计也在刚才的比赛过程中被正方听得压抑,直到反方总算打出了一次强有力的进攻,没忍住爆发出一阵掌声来。
虽然对辩论赛而言,观众在选手发言的过程中鼓掌并不值得提倡,但这次的掌声更多的是鼓励,还带了几分解气的快意。
于是陆礼的陈词继续:
“因此,对方辩友的这种价值倡导对社会而言或许才是灾难性的,只进不出的结构叫做陷阱,如果人人都把婚姻视作陷阱,人人都因为结婚后的离婚不自由不愿意踏入婚姻,那么结婚率崩盘的社会将会比对方辩友所构想的高离婚率社会更加可怕,您方所担忧的一切,都将以十倍百倍的速度飞速发生。
“更何况,那些已经步入婚姻的人就活该被牺牲吗?等她们醒悟已经太晚了,已经身陷囹圄。即使存在对方辩友所说的私权利对公权力的对抗,个体的力量在绝对的公权力面前是脆弱的。当国家倡导不离婚,就意味着婚姻这一私领域即使不被纳入国家的管辖,也会被纳入公众的道德审判;意味着人们对离婚的羞耻感将会加深;意味着那些在婚姻中深陷泥淖的痛苦的人们,将会背上‘集体利益’的十字架放置于‘功利主义’的审判下,这样的重负会成为婚姻之外的第二重不幸,这是悲剧之悲剧!
“自由被收走是如此简单,想拿回来却是如此艰难,在试水和拉锯之中牺牲掉的人们,又有谁能对他们负责呢?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一个人身上是一座山,对社会而言微不足道的、可行的牺牲,对个体而言却是无法承受的、毁灭性的。
“因此无论如何,我方今天都绝不承认国家拥有那样的义务。我们是一个个小小的拥有喜怒哀乐的个体,我们不愿意抛下对于自由意志的思考、对于生命的热爱,因为我们始终相信人应该是目的而不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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