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席彦一声不吭,沉着张脸,活像是去英勇就义的。
——白教官那句“带着被子下楼”的话仿佛是把钥匙,啪嗒一声,打开了席彦的记忆盒子。
对于二十五岁的席彦来说,那遥远的、逐渐被他淡忘的、只剩下模糊印象的军训回忆,突然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知道白教官让他们带着被子下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罚。
席彦明明经历过一次,是钟秦在身边带来的踏实感让他得意忘形,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第一次受他连累的人是刘钊……这回竟然变成了钟秦。
席彦当年参加军训的时候,流程安排跟现在也差不多,除了没有钟秦,其他的人和事几乎也没什么变动。
军训第二天一大清早,是白教官头一回认真严格地检查内务。
当时席彦他们五壮士和李文睿,再加另外两个同学,是挨在一块儿的八个床铺。
另外两个同学到的早,先要了两个下铺。
席彦他们六个在分配上下铺时,刘钊跟他商量,说自己比较壮实,问他能不能睡上铺,席彦一口答应了,别的什么也没提。
那天早上白教官没有从席彦他们那个房间开始查起,而是倒着检查的,检查完的就下楼集合。
席彦恐高,晚上没睡踏实,早早醒过来整理好内务就下了床,站在床边等待检查,可等了半天白教官也不来,刘钊就给他发了一张下铺体验卡,两个人一起坐在下铺边等边聊天。
席彦当时站就站在床梯旁,为了少走两步路,坐的位置就更靠近床尾。
他和刘钊聊着天,可能还有点小打小闹,也是一不小心碰了几下刘钊放在床尾叠好的被子,刘钊还来不及重新整理,白教官就进屋喊了起立的口令。
白教官是部队出来的人,一手杀鸡儆猴玩得很明白,检查力度比第一天中午打样的时候要严格多了。
刘钊的被子果不其然被掀翻在地,席彦心里顿时一阵堵得慌。
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连累别人受罚,比自己犯错受罚要难受成百上千倍。
刘钊毫不计较这个,还安慰他:“甭往心里去,你又不是故意的,真要说起来,刚才还是我先闹的你呢。咱俩就当点儿背,先下去看看白教官要干嘛再说。”
结果下楼集合,白教官让所有检查不合格的同学都抱着被子下来,单独站成了一列。
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场叠个被子那么简单,而是惩罚他们扛着被子做二十个下蹲,然后再入列参加晨跑——扛着被子跑。
席彦当即就火了。
姑且不把事情上升到讨论体罚学生可不可取的高度,毕竟那个时候的军训没那么文明,许多事都是依着部队的习惯走的。
但席彦觉得至少要把事情解释清楚,是他的问题就得由他来承担责任,不能让别人替他背锅,于是席彦声音洪亮地打了个报告。
白教官:“讲。”
席彦说:“教官,刘钊同学的被子是我给他弄乱的,申请让他归队,把被子给我,我受罚。”
刘钊作为一位猛男,差点为席彦这个中二少年落下泪来。
但白教官听完席彦的辩驳却沉默片刻,问:“我问你,那张床铺是谁的?”
席彦说:“刘钊的。”
“被子是谁的?”
席彦说:“他的。”
“符合检查标准吗?”
席彦说:“……不符合。”
白教官抱起手臂给了答复:“那么我罚他,有什么问题吗?”
席彦绷着理智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
当时,席彦一门心思扑在好兄弟替自己背了锅这件事上,没空细想白教官这话里浅显的逻辑。
他只觉得自己报告也打了,说话也礼貌,于情于理,教官不说当场同意也得考虑一下,至少罚人之前说点“下次注意”之类的软话。
反正就是不该这样抬杠气人。
当个教官而已,怎么这么嚣张。
于是当年那个中二小同学,本着“你不给面子我也不跟你客气”的原则,十分硬气地回了句嘴:“你不必这样不讲道理吧?”
周围的小同学们噤若寒蝉,都以为席彦至少得挨打了。
但白教官却不疾不徐,明明年纪也轻,态度却老练:“你以后就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了。”
后来跑操的时候,席彦气不过,还擅自出列,加入了刘钊他们那个领罚的队伍,二十个下蹲一个不落,去跑圈的时候也和刘钊轮着扛被子,一人扛了一圈。
那时候无论是刘钊,还是目睹整件事的小同学们,都无一不觉得席彦又硬气、又义气。
人少年时候对“帅”的定义总是有些奇怪而偏颇的。
好像出风头是帅,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也是帅。
总之,如果能拉一个话题榜,“席彦跟教官对着干”这件事的讨论热度必然要以一骑绝尘的姿势登顶。
这件事后来被添油加醋,在年级上广为流传,席彦小同学“没脾气好相处”的形象从此跑了偏,席彦一笑置之,压根没想到这事到这儿只是个铺垫和开端。
席彦现在回头想起来,没别的想法,就单纯觉得自己又二又傻,还冲动。
但如果再来一回,他还是会那样做,只是应该做得更及时、更圆滑一点,比如争取在列队之前、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先去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跟白教官好好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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