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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页
    一晃眼,已是二十余载。
    二十年来,原本陌生的大殿变得无比熟悉,无论是殿外的守卫,还是殿前的石阶,即便在已经离开这里的四五年后,仍然在重新看见的一瞬间,便涌现出无尽的回忆。
    “公主?”
    身前急匆匆跑来一个内侍,弯腰躬身唤道。
    不是王内侍,也不是她熟悉的其他什么内侍,而是个彻彻底底的生面孔。
    是了。
    再怎么熟悉的地方,也已经不是她的地方,再多熟悉的人和物,也早已有了新的人和物。
    “陛下正和几位大人议事,听说您来了,便让小的来迎您,陛下一会儿就到。”陌生面孔的内侍弯着腰恭敬道。
    乐安点点头,没说什么,任由那陌生内侍引着去了等候的偏殿。
    *
    “陛下,公主已到偏殿等候。”
    那位乐安陌生的内侍从偏殿回来后,便向李承平禀报。
    而李承平,却并未像内侍说的那样跟官员议事——不,准确地说,他的确在议事,但并非跟“几位大人”议事,而所议论的,也并非常理而言的朝廷大事。
    “吩咐偏殿的人小心伺候着公主,不可有一丝怠慢。”李承平朝那内侍挥挥手,随即便又将目光转向“议事”的对象,焦急地问:
    “敬贞,你说那睢鹭真的可能出事了?”
    李承平察觉到睢鹭可能出事的时间,并不比乐安晚太多。
    因为睢鹭在给乐安一日一封信的同时,也几乎是每隔十来日便往中央寄来奏章,写明到任后遇到的种种问题,和他要做以及想要做的举措等,本来这奏章直接上到吏部,由吏部或内阁处理皆可,但因着一点儿私心,李承平每次都会亲自看这些奏章。
    开始,他只是想看看那个——虽然可能不是出自他本心,但的确客观上加大了他和姑姑之间嫌隙的年轻人,在去到那个穷乡僻壤之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多少带着点看笑话的心思。
    然后,李承平便看到,那个记忆里还是少年的年轻人,飞快地摸清了当地痼疾,随后便开始整顿吏治,大刀阔斧地组织流放的犯人垦荒,与当地土著居民结交,收服那些不服中原教化已久的夷民……
    每一桩每一件,都清清楚楚地写在奏章上。
    李承平亲政也已经四年多,对琼州、对几乎所有偏远疆域的吏治,感觉都是一样的,那便是无力,毕竟太远了,鞭长莫及,因此便默认了“天高皇帝远”,对那些地方的官员许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琼州这个地方,官员几乎都是被贬谪过去,谁也没有真正想过要在那些蛮荒地带做出什么政绩,而只是想着尽早回到中央,哪怕是孙宁远那样颇受信任的能臣也不例外,以往琼州送来的奏章,十封里得有九封是直白或委婉地表达想要回中央的愿望,剩下一封,多半便是痛陈当地环境多么的蛮荒恶劣、夷民多么的不服管教……如此种种。
    像睢鹭这样好像真真正正想要在当地做点实事的,他还从未见过——
    不,也是见过的,便是眼前的卢玄慎。
    李承平看着面前的卢玄慎,神思有一点恍惚。
    他还记得,那是在他刚刚亲政的第一年。
    第一年,从旁观者变成操舵手,他有太多的不适应,左支右绌,手忙脚乱,压力最大时,每每在深夜惊醒痛哭,可这种痛苦偏偏无人可说,他无法跟乐安说,因为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也无法跟乐安留下来的那些心腹朝臣说,因为他怕他们将自己和乐安比较,因为他本就是乐安拙劣的模仿者。
    他看着满堂朝臣,却觉得没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就是在这时,乐安告诉他,让他亲自提拔一些人。
    读书人信奉忠君爱国,更信奉士为知己者死,为君者,最重要一点便是要知人善任。
    他惶惶然,问乐安,怎样才能找到这样的“士”?要提拔什么样的人?
    乐安便让他亲自看官员们的奏章,不是一封两封奏章,而是许多许多,起码数年的奏章。
    专挑那些官阶低的、被贬谪的,乐安和他一起看,一起分析,一起讲解。
    然后从其中,挑人。
    然后他便看到了卢玄慎。
    那时卢玄慎已经在琼州待了将近十年,打发他去琼州的,正是他的父亲卢攸,李承平对这对父子的事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卢攸有个不得他喜欢的儿子,被他自己安排去了琼州,加之卢玄慎本身也在京城没什么名气,因此起初完全没有想起这个人,是乐安将他历年上呈给中央的奏章挑出来,给到了李承平。
    然后李承平便看到,在一众贬官中,卢玄慎完全可以称得上出色的政绩。
    在卢玄慎之前,琼州就是个流放犯人的凶险之地,流放过去的罪犯、贬谪过去的官员,死在当地的不计其数,而税收更是无从谈起,往往一年下来不仅收不上税,还要中央朝廷倒贴。但卢玄慎去了琼州后,第二年便将税收了上来,其后每年都逐步增加,上报登记的田户数量有所增加,流放过去的犯人、官员的死亡率也大大降低。
    再然后,李承平悄悄调查了卢玄慎的过往,才知道他和卢攸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纠葛,再一看,卢玄慎此时的处境——不正是最需要一个赏识他的明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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