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那些可笑心思。”
年迈的祖母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唾弃。
“一个没出身没功名的毛头小子,长那么一张脸,不招来祸事就不错了,你还真当成什么如意郎君了?”
她不服,她想跟祖母说,他不只是脸长得好,他还聪慧好学,他的功课常被县学教谕夸奖,她曾偷偷看过他那些被人倒卖出来的文章,字迹风清骨秀,文章奇而不俗,他才不是只有脸,她自然也不是只看脸的肤浅之人。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攒够勇气说出这些话,他便出事了。
那样突然,那样猝不及防。
原本万人追捧,能让一城为之痴狂的少年,竟然那般脆弱,那般不堪一击。
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连她那无能庸碌的父亲都看不起的人物,就能让他家破人亡,叫他沦落到如丧家犬一般,再次被人提起,除了一句惋惜,便再无其他。
容颜绝世又怎样,才华横溢又怎样。
拼命想往上爬,可终归是,别人一根指头就能摁死的弱小可怜之物。
和她,和她那些为了父母祖父母的宠爱而勾心斗角的姐妹们,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瓶里的虫子罢了。
不想憋死在瓶子里,就拼尽全力,向上爬。
“遂初!”女孩子清脆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起头,便看见女孩子熟悉的脸,本来飞扬肆意的脸,和看到不远处那少年后,又倏然暗淡下来,委屈幽怨的脸。
“嫚儿。”
她温柔地唤着女孩子的名字。
女孩子却已经痴痴看向远处的少年,又满脸的沮丧。
刘遂初一愣,嘴角的笑微微讥讽地上翘。
果然是娇宠出来的高门贵女啊。
比以前的她还要更天真无知,也更任性,为了一张皮囊,就对一个完全还算不上认识的人情根深种。
多可笑。
而崔嫚儿旁边另还有几个熟悉的女孩子,见了刘遂初,有的看也不看刘遂初一眼,便和崔嫚儿一般忙着看那少年,有的则看着刘遂初大为惊奇。
其中,又尤以河阳县主向来快人快语——“你怎么也来啦?我还以为以你的身份来不了宫宴呢,往年也没见你那些姐妹来过。”
国子祭酒小姐轻轻拍了河阳县主一下,“说什么呢,遂初的爹是弘文馆大学士,清贵无比,受人尊崇,怎么会来不了?往年不来,说不定是嫌人杂吵闹。”
河阳县主吐了吐舌头,朝刘遂初一笑:“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刘遂初笑笑,“这有什么妨事,放心,我不在意的。”
是啊,她怎么会在意,又有什么资格在意,人家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掌上明珠,高门贵女,她可不是,她根本没有在意生气的资格。
“我就知道遂初最好了!”河阳县主开心地抱住她喊道,看得一旁的国子祭酒家的小姐又是一阵摇头。
几个相熟的女孩子们在一起,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很快便从无味的寒暄过渡到最感兴趣的话题——
“嫚儿还对那位不死心哪?”
“嫚儿,我看卢家那个傻小子也不错,对你痴心不改,你怎么就不看看人家呢。”
“呀,公主来了!”
……
女孩子们纷纷垫脚抬头去看那对夫妻。
许多人也和她们一样看着他们。
他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亲昵地说笑,两人的面庞在焰火的辉映下,俱是繁星流转一般的光耀夺目,看上去竟是如此的般配,也是如此的,恩爱。
跟人们私下的揣测完全不符,但起码看上去,是真的如此。
国子祭酒家的小姐于是又悄声对崔嫚儿道:“嫚儿,我觉得,你还是别想了,那位跟乐安公主……看着倒真像是感情不错的样子。”
崔嫚儿,包括许多对睢鹭不死心的人为何会不死心?除了那少年的确太勾人外,还不是都觉得少年跟那位比他大那么多的公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情真爱?
一个贪权,一个好色,逢场作戏罢了。
但眼前画面,却无疑是对这些人的重击。
不过崔嫚儿小姐的想法还有些不同,她白国子祭酒小姐一眼,嘟囔道:“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瞎子,可正是如此,我才更放不下啊!”
托自个儿母亲跟乐安公主关系的福,从睢鹭和乐安成亲后,崔小姐可没少见这两人亲密腻歪的画面,于是原本的愤愤和幽怨,渐渐地,便多半成了沮丧和歆羡。
不是因为权势地位,而仅仅是因为互相喜欢,你喜欢我而我又刚好喜欢你,多好啊。
崔嫚儿小姐羡慕地小手帕都咬烂好几条。
那么好的少年,怎么就不是她遇上了呢!
思及这里,崔嫚儿又难过地想哭了,算了算了不看了,再怎么看也不会成自个儿的!
“我们走!”崔嫚儿小姐大手一挥,决定不看那气不死人不偿命的夫妻俩,和小姐妹们去喝酒,今天她要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女孩子们一路洒着银铃般的笑声离去了,直到走出好长一段时间,还是细心的国子祭酒家的小姐惊讶出声:“咦,遂初呢?!”
*
刘遂初还在原地。
她愣怔着,身周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变,除了她手中突然多出的一个鼓囊囊的纸包,以及刻入她脑子里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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