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之前的事情已经让冯筠意识到她绝非一个迟钝之人,相反,她敏锐得很。
一时之间,冯筠有点拿不准她是并未察觉,还是看破不说破。
他心感不堪,身体犹如被无形线绳牵着般,略显僵硬的走进屋内。
不过,冯筠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无论云珏还是尹叙,都不曾为刚才那点小插曲有任何异常的表态。
进屋后,冯母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茶点待客。
这些东西,往日里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冯家的桌上的,可为了招待贵客,冯母一大早就去东市买回这些,花了不少钱。
“都是些粗陋之物,娘子和郎君莫要嫌弃。”
尹叙正欲道谢,余光里已伸出一只手,捏起木碟里的水晶桂花糕喂到了嘴里。
云珏双目光放,仿佛发现了世间珍宝:“我来长安多时,也吃过不少桂花糕,这个竟是最浓郁又不发腻的,冰凉可口还带着淡淡清香!”
冯母喜不胜收,是那种为儿子稳住了台面的自豪:“哪里哪里,云娘子喜欢,家里还有一些,待你离开时我给你包起来。”
云珏连忙摇头:“哪有到别人家做客还又吃又兜的!夫人告诉我是哪家买的,我自己去买便是!”
尹叙全程旁观,眼里藏了些无奈的笑意。
仅凭她刚才二话不说直接伸手的做派,就得被长安城里教导规矩礼仪的嬷嬷们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讲礼数,恐怕她的礼数和常人的本就不是一套。
然而,这些在尹叙的标准中错漏百出的“礼数”,在冯母这里竟极为受用。
她二话不说,当场给云珏把剩下的全都包了起来,“买什么买,这里多得是,你尽管拿去吃!”
冯老夫人只是这长安城里最普通的妇人,平日里养家糊口干得都是粗活儿,可正因她不懂那些高门大户的讲究和虚礼,反倒让人觉得真诚又实在。
云珏呢?
她比冯母更实在,捧着人家热情奉上的水晶桂花糕,既欢喜又感慨的想起自己的母亲来。
“这天下的母亲还真是一个样子,从小到大,我娘很少在我手里头放钱,我要是吃什么用什么,多是她亲自张罗的,又总是数落我——你一个小孩子哪会买东西,既分不清真假好坏,也不懂讲价路数,叫我拿着钱出门,尽会被些无良奸商哄着花钱,买些又贵又不实在的东西回来!”
云珏今日的装扮尽显小女儿家的俏皮动人,可捏着嗓子学起自家母亲,竟也似模似样,尤其那语气和小眼神,让尹叙不由得想到了族中母辈们说道起自家儿女时的样子。
冯母被云珏逗得连连直笑,陪同在旁的冯筠和尹叙都不自觉露出笑容,下一刻,两个男人似有所感,眼神同时转动,望向对方,一种微妙的对峙感从两人的眼神中滋生出来。
目光对上那一瞬间,冯筠下意识有些退缩,可犹豫不过一刻,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撑起来,硬生生盯住了尹叙的目光。
这一方,微妙的感觉在两个男人之间蔓延,那一方却聊得热络,丝毫没有影响到。
云珏一番话正中冯母心窝,叫这位老母亲越发有谈话的底气:“我倒觉得你母亲说得不错,就说大郎吧,你要他读书写文章,圣人都能赞他,可你要他去东市捎些菜叶子回来,他笼统着就是一把抓,都不晓得要挑一挑。”
冯筠急了,语气含着讨饶之意:“母亲……”您快别说了。
他平日里也会帮家里干点劈柴洒扫的活儿,虽然少,可绝非甩手掌柜。
被母亲这么一说,好似他是个醉心功名劳累母亲的不孝儿似的。
云珏却笑了笑,说:“夫人此言差矣,冯师兄不会操持家务买卖,但他一身才学若得重用,可叫夫人您再也不会用费心操劳。再者,他又有您这样一个能干慈祥的母亲,来日定会为他寻得一位如意良配,像您一样能干,这就更无需您操劳啦。”
此话一出,冯筠当即沉了脸。
尹叙眉毛一挑,不动声色的看了云珏一眼。
倒是冯母,被云珏哄得又笑又叹:“瞧你说的,操持家务哪个妇人不会,我老婆子没本事,也只能干点粗活儿,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成了什么不得了的本事似的。说到娶亲,也是叫我头疼的事,他老大不小了,如今仕途也眼见着顺遂,不少好的亲事找上门来,可他就是不点头!”
冯老夫人不是嘴碎之人,也无心抖儿子的底,可云珏把她哄得开了怀,她不自觉就把心底的烦扰道了出来,还恳请道:“你们年岁一般,想来更能谈得到一处去,不如帮我劝劝他……”
“母亲。”冯筠直接打断母亲的话。
他现在才体会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日母亲已为他与云珏有什么时,是他亲口回绝表明立场,而今他情丝难断,母亲反倒不作多想,让云珏来劝他早日成亲。
冯筠这一声,叫在场三人同时朝他看过来,而他只看到了云珏的目光。
一个郑重的决定就此作下,冯筠暗暗鼓起勇气,定声道:“其实,我已有了心上人!”
他的态度过于果断坚定,令前一刻还在为他的姻缘发愁的冯母呆愣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何时有的心上人?是、是哪家的娘子啊……”
冯筠轻轻垂眼,又很快抬起,视线直冲云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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