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裴元,我也觉得不便跟他碰面,按他那八卦的劲儿,肯定会怀疑我跟郁盛之间发生了什么。于是我点点头。
那就是我在读研究生之前见到他的最后一面。那个难熬的冬天,发生了许多比我们上/床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2009年底,姐姐突发腹泻一周都没有好,去医院挂了消化内科检查,肠胃没有大问题,但是高烧转低烧,低烧又转高烧,用药后也没有恢复的迹象。医生研究既往病史后建议我们做全身检查,圣诞节那天结果出来,姐姐肺部和胸/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肿瘤转移。
我和姐夫被医生叫到他办公室,他的我们说明了情况:“家属要先调整心态,病人回家后,保证她营养跟上,尽量保持愉悦的心情,也有利于延长寿命。”
李毅良听不懂,或者不想听懂,问医生:“好治吗?”
医生摇摇头,摆摆手,我们两个人的天瞬间塌了下来。担心了那么久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我忍住哽咽:“医生,我姐姐还有多久?”
“好的情况有百天左右。”
医院不再愿意收容她,我们只好带她先回家。经过一番折腾,她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心中了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问李毅良:“我是不是不好了?”
我本想瞒她一段时间,找找关系送她去上海看了再说,但是那李毅良是个傻的,被我姐姐一问,直接泪流满面,再想瞒就瞒不住了。
“让我回乡下吧。”她叹了口气,即使内心再怎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也只能接受:生死在天,人各有命。
我们愁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到了夜晚,我缩在冰凉的被子里发抖,心想着难道就只能等死了吗?姐姐身体状态很差,血小板低,贫血严重,根本不是医生嘴里的“好的情况”啊。她那有气无力面色枯黄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异常心痛。
元旦过后,姐姐只能躺在床上了,一日三餐需要人照顾。李毅良拿着病历本去各大医院咨询过,他们都是拒绝的。我又在百度上搜索晚期病人延长寿命的方式方法和一些中药偏方,直到搜出来有个结果是吃**肉,我才彻底放弃了这个软件。
晚上小黑会乖乖睡在檐廊下的干草堆里,我披着衣服下去看它,它就翻转过身子露出肚皮给我抚/摸,还发出了咿咿呀呀似小孩说话的叫声。小黑是忠诚的伙伴,是我和姐姐信赖的守护者,无论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不会动它的。
元旦时郁盛跟我通了个电话,他向我道歉,说是夏天一定会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等到那个时候再见我。我因为姐姐病情心中难有喜悦,只说一声好。
“这么冷淡,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我没有想好怎么跟他说,05年他家拿来的30万已付诸东流。
“你不老实,我去问段林安。”
“你问她干什么!她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那你肚子里的蛔虫是谁,我去问问他。”
“西洋的开化怎么让你变得这么贫嘴?”
郁盛不否认,说:“可能我本性就如此吧。”
他追问我保研的进度,我说基本落实了,下半年把论文解决掉就行。实习之类我没有心思再去做,段林安说会帮我在她单位弄个假的实习证明,也算是帮我分担了一部分忧愁。
“行,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毕业吧。”
“好。”
我大四阶段,易升已在北大中文系读了半年,他得知我选择留校感到很可惜:“你应该选择考研。”
考研?十二月末正是传来噩耗的时候,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准备考研,即使准备了,也不会发挥得多好。我甚至可能会弃考。他把我的精神力想象得太强大,想当年高考我就放弃过好几次。
一月份,姐姐的症状还只是虚弱,到了年后元宵节那会儿,她的痛症已经发展到不可忍耐的地步。她终日在床上翻滚,止痛药也不再有效,我跟李毅良商量后,决定将她送去附近的疗养院。那里有温柔的护士,还有一堆同病相怜的病友,我们希望她能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困境中挣扎战斗。可是我们也知道,这是一场打不赢的仗。
方便的只是让她和那些人一样接受自己必将离开的事实,必要的时候能拿到杜/冷丁之类的止痛药。
姐姐的身体如秋草逢霜一般迅速消弭,我每天都祈祷奇迹的发生,好让她过了冬天重新生长。我去过佛堂和天主教堂,可那里的人告诉我,造物主只可保她幸福往生。
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整个人变得低沉萎靡,除了照顾姐姐之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同学联系不上我,段林安的消息我也鲜少回复,世界暗淡下来,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你们感受过吗?亲人的生命一步一步离你远去,但你却不能抓住一丁半点儿,其中挣扎和无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2月下旬的一个午后,阳光普照,她让我找轮椅来,说是要出去转转,晒晒太阳。我照做,姐夫把她从床上搬下来,她已然瘦成了皮包骨,不占多少的分量,这消瘦的人啊,饱满的生命体被病痛抽得精干。我还记得在2005年,姐姐以前曾是一个胖子,四肢健硕有力,能炒得动20人份的浇头,能在高热的锅炉前站一整天。
她不要姐夫陪,我一个人推她下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