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无妨,寺杉先生!”眠姬连忙把手从口上拿开,匆匆鞠躬行礼,“该道歉的是我,不知寺杉先生会来,未曾前迎,失礼之至!”
“哈哈,你不必这么说,我只是不速之客罢了。”正明苦笑着摆摆手,随即认真说,“我来这里,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和你商讨,额外的礼节就免了,我想眠姬夫人应该也不是拘于礼节的人。”
重要的事?眠姬有点疑惑,虽然不解,但还是有必要将正明请进屋内再议。
“蜗居简陋,让大人见笑了。”因为完全没有准备,简陋的房间着实有点羞于见人。但即使是有准备,这样的贫苦也是掩盖不住的。请寺杉正明坐下,眠姬匆忙地准备着待客之物。虽然正明说过额外的礼节不必要,身为主人的眠姬却显然无法释怀。
觉得自己再说什么免去礼节的话反而会给眠姬带来更多困扰,正明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多少也是有点好奇在这样的环境下,眠姬还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把客人一个人丢下也是失礼的行为,眠姬很快便拿着茶盏和一段蜡烛回来,让正明微微发怔,倏然明白眠姬所秉持的理念。蜡烛即使在须弥芥也能算得上是奢侈品,洁净无垢;茶水虽无上品,却有意境。只是小小物件,所传达的不过是对客人的尊重和敬仰。
“请用。”不知名的茶,带着奇妙的香味。正明浅尝答谢:“你太客气了。刚才我有看见犬子在此叨扰,想必平时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不止如此,说不定还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正明的眼力很好,那孩子在看见自己之前眼里就已经有泪水了,说不定是尾助欺负过他,“今日回去必定严加管教,不再令顽童来此生事。以往疏忽之处,还请海涵。”
“啊,您是说寺杉君吗?请不要为难他……”听见正明误解尾助的一片好意,眠姬急忙为他辩解,“多亏了那孩子,我家的鹓才有了相伴的朋友……当然,如果大人您不愿寺杉君继续与我们交往下去,那也……”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正明意外地解释,“只是没想到尾助竟然会不做顽皮的事,那孩子在村子里一向只会惹麻烦。”
“是吗,我以为寺杉君已经是个十足的男子汉呢。”眠姬从慌乱中回过神,不由微微一笑。虽然是个误会,倒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柔和了不少。“对不起,因为你说有重要的事情,我以为是打算告诫我,不允许鹓再和寺杉君接近呢。”
“呵,你这样说……”正明颇觉无奈,提到尾助只是因为刚巧看见而已,以为尾助欺负过鹓,身为父亲的正明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儿子承担一部分责任,却没想到竟得到了相反的答案。“我说的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
因为说的话很严肃,正明不自觉地露出庄重的神色,眠姬低着头,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但她没有抬头,正坐在原处,静静地听着正明说下去。
“我要说的,是关于你们现在居住的地方的事。”大概也觉得自己现在提到的话题有点不近人情,正明说话也很斟酌,“你在这里住了也有很几年,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们这一带强盗猖獗的事。虽然须弥芥并非首当其冲的地段,但每年的余波也会殃及到这里。为了能够更好地防御,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勘察地形。你们住的这个地方,无论是对我们村子,还是对你们自己,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没头没脑地跑进树林中,仿佛是背后有鬼追逐着一般,鹓像只小兔子似的找到树洞躲起来才稍微放下心。心脏还砰砰跳得很急,完全不像是先前冷静地让尾助先走的那个孩子。其实仔细想起来,眼里所见的寺杉正明并没有露出嗔怪的神色,自己就那么落荒而逃,恐怕这才会惹怒对方。
没有追来——可能,因为妈妈还在屋子里,他会因此迁怒到妈妈身上么?
安静下来后,鹓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一边竖起耳朵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会从母亲那里传来。万一寺杉正明真的将怒火撒到母亲头上,那么自己就太过分了,竟然丢下母亲独自逃走。
眠姬那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了几分钟便觉得焦躁不安。无法忍受下去,鹓从树洞里爬出来,义无返顾地朝家那边跑过去。
虽然母亲没有呼救,但是寺杉正明出现在自己家门前应该不会只是凑巧吧。虽然自己就算回去家里也可能是于事无补,但这是一个男孩子应该承担起来的责任。
暮色苍茫,指的就是眼前这种情景吧。鹓以前从来没有在夜色完全降临下来的时候才回家,通常这时候,他都应该呆在屋子里,等着母亲将晚餐端上来。虽然很勇敢地跑回家
白天做了很多工作,又跟尾助闹了不少别扭,在尾助走后还经历了一段虽然是自己神经太过紧张,却也很惊心动魄的躲避战。鹓忘了身上穿着尾助给他的衣服的事,因为被暖和地包围着,不由得打起了瞌睡。
转过身向鹓走过来,语气里的欣喜感觉不太像以往冷静的母亲,鹓疑惑地睁大眼睛,听着眠姬接下来的宣布:“我们会搬到村子里去住哦!鹓,寺杉先生请我们搬进村子里去,虽然可能会有很多人反对,但寺杉先生说这件事会由他提议,所以不会让其他人阻挠的。”
“搬家”这种事,就算是对有担当的男人来说,也很难下定决心吧。寺杉正明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心里正很抱歉地想着。但是眠姬并没有拒绝,即使知道如果离开这个远离村庄的避风港会遭遇到更大挫折,她始终只是微微垂着头,聆听正明的意思,最后微微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门前,但当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放轻了手脚。鹓很惊讶地看着从缝隙中透露出昏黄光线的屋子,这么说母亲在家里了……甚至可能——不,是一定,寺杉君的爸爸一定也在家里吧?否则到这个时候,母亲也该叫自己回家了。
这时才完全醒过来的鹓,却依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只是身上留有微微的热度还没散去。只看见母亲窈窕的背影正在不断鞠躬,轻声而迅速地说着什么话。隐约听见“已经受到寺杉君的不少照顾了,虽然寺杉先生洁身自好,但还是不要给别人留下话柄的好”之类的话,鹓并不是很明白,刚醒又很想继续睡去的困意一直萦绕在身上,让他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鹓,鹓!醒一醒,你知道寺杉先生说什么吗?”
但是母亲却没有叫自己。这是否意味着,其实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呢?犹豫着靠近那扇虚掩的门,鹓即使踮起脚尖也没把握能够不发出声音地看见门内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并且,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正在阻止着他想要行动的身体。鹓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站在门外,隐约听见有母亲低柔的声音正从屋内传来,而那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也并没有显示出有什么愤怒的意思。看起来母亲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鹓收回手,回头望了望深沉的夜空,转过身靠着门轻轻坐下,抱住身体,把脸埋进胳膊里。
鹓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背上传来的小小压力让他侧了侧身子,眼睛虽然睁开,却并没有完全地醒过来。正明侧着身体从门缝挤出来,解下自己的外衣为鹓披在身上。眠姬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跟着走出来,愧疚地摸摸鹓的脑袋,把正明的衣服拿起来,追上去还给正明。
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眠姬走过来,弯腰将鹓抱起来,快乐地亲着他有点凉凉的脸颊,鹓还是有点迷糊地反应不过来,甚至也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高兴,脑子里只有咦的一声惊讶而已。
眠姬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地鞠躬,鹓想说话,但是连嘴巴也被梦困住了似的张不开,只模糊地看着寺杉正明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没,母亲的身影倒是映着月光,十分清晰。
太好了,寺杉君……
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呢?鹓一边想着,一边任由着睡意占领了整个身体。
耳朵边,依然回荡着眠姬含着止不住的笑意的话语:“寺杉先生真是个好人,对不对?果然是寺杉君的父亲呢,很会体贴人……”
眠姬抱着他走进屋内,鹓觉得很放心,便又闭上眼睛。
“啊,鹓。”眠姬也有些惊讶,刚才与正明谈的话题确实太严肃,竟让她忘了鹓还在野外晃荡。正明更感到十分歉疚。他本来是看见鹓逃跑的,一心为了说服眠姬,竟然忘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身体正被眠姬温柔地放到床上,随后鹓完全沉入黑暗的梦境里去了,也忘记了到底眠姬对自己说过些什么话。
“咦?”推门没有一下就推开,正明这才注意到挡在门前的鹓那小小的身影。虽然入睡的时候觉得身上很温暖,但是睡着后还是感觉到夜里的凉意,鹓缩成小小的一团,希冀能够得到更多的温暖。
寺杉正明也低声说了句话,大概是不想吵醒鹓,但是拗不过眠姬,只好重新穿上衣服,向眠姬道过别,离开了。
干脆而且果断,寺杉正明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费更大的工夫去说服她才行,因此一开始就说了一大段长篇大论,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卑鄙。
有寺杉君这样的儿子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才对。先前的担心简直是笑话呢,竟然以为寺杉先生是个粗暴无礼的人。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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