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濡的舅妈叹口气道:“我这个外甥你也是见过的,哪里会和女孩子有什么交道?不过说起来他也满命苦的,一岁多就病了,一开始以为只是高烧,谁知道后遗症这么严重!你别看他现在还能拄着拐走路,上小学前他的两条腿几乎都是瘫痪的,成天在地上爬来爬去,和个小猫小狗似的。掏空了钱治了好久,做了好几次手术,总算腰能直起来了,手术后又练习了好久才能勉强走路。他爸见了受不了,这个没担当的男人竟然自己跑了,他妈因为这个打击神智也一时迷糊一时清醒的,疯起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儿子还莫名其妙起了恨,连踢带骂的;过后脑子清楚了,又抱着辰濡后悔心疼不过有她在,辰濡还有个妈,他妈死了之后,就跟着他舅舅和我过了。有我们在,好歹总有他一口饭吃。这不,我们好歹把他供到中专毕业,学了门古籍修复的手艺。”
雷缃听了掉眼泪,她猜到辰濡小时候一定很苦,可亲耳听到他的舅妈说出这些经历,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或许,辰濡说得对,他的舅舅一家并非圣人,但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如果没有他们,他的生活会更加颠沛流离。一个一岁多就残疾、双腿几乎瘫痪的孩子,没有父母庇佑,没有兄弟扶持、没有家、没有钱,从小被抛弃、被嫌弃,更不能细想成长过程中,有没有被同龄的孩子霸凌。他是在不被爱的世界里长大的残缺孩子,与她这朵温室的花朵有着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可是,他凭什么不能被爱?他明明善良又得体,一样努力在生活啊!
“哦哟,小姐你怎么还哭了?我是不是跟你说太多我外甥的事了?对了,他怎么会和你提到我的?”辰濡舅妈似乎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发出疑惑的语气。
也是,如果只是客户的话,有什么必要提到家里人。雷缃突然意识到,如果不好好解释的话,搞不好会引起辰濡和舅舅一家的误会。万一他舅妈多心,觉得辰濡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岂不是害了他?她理了理思路,道:“其实也提什么,就是之前和他闲聊时随口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书店老板,他说店是他舅舅的,他只是帮忙看店。这不刚刚你又说“山前”书店是你先生开的,那我想,你肯定就是辰濡舅妈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看起来,辰濡舅妈完全没有再起疑,雷缃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辰濡舅妈看了一眼计价器,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仍然撕下了小票,递给雷缃。
雷缃直接付了个整数,下了车。
“谢谢啊,今天同时关照我和我们家书店的生意,我就先走了啊!”辰濡舅妈打完招呼后,重新启动了车子,驶离了仁心街。
雷缃握了握拳,推门进了“山前”书店。
隔着橱窗,辰濡早就已经看到她下车了,这会已经从工作的案桌后起身,朝她进来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姐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他没有笑,也没有板着脸,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地问。
“今天是周六啊。”她说得完全不在重点,一双眼东看西看,就是不看他。
“可是你来做什么呢?”
“买东西,”她的眼睛终于定在了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不行吗?”
“你想买什么?”
“我还没看呢!”
“那你慢慢看。”辰濡退让了几步,任由她到处走走看看。
书店里都是清代至明国的旧书为主,兼有一些字画,还有一些看不出年代的刻印、小摆件,雷缃不懂,也没有兴趣。
辰濡试探着问了一句:“或许,你想看看我亲手做的一些灯?放在房间里,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雷缃顿时来了兴致,点头道:“好呀好呀!在哪里?”
辰濡引她到了陈放灯具的展示架:“都是拿收集来的古籍残页做的。”
雷缃低头细看,那些用在纸灯上的泛黄残页,虽然经过一定的修复,但仍然留有岁月的痕迹。
“你看,这里我补过,原来上面有很多虫眼。”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正看着的一盏灯,有些自豪地说。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她轻轻念出竹纸残页上印着的南北朝诗人陆凯的诗。
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边上的一盏灯。上面印着王观的《卜算子》:“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这阙词只有前半阙看得清楚,后半字迹模糊,却给整盏灯也增添了些许古意和残缺美。
她心中一动,将视线从灯上转移到了辰濡的脸上。他的眼波盈盈,温柔如水,剑眉浓密,带着些许清愁。原来他是这样的眉眼,她竟看得有些痴了。
辰濡轻嗽一声,别开了脸,有些慌乱地打开了一盏灯的开关,嗫嚅道:“白天看不清楚灯光的效果,只能给你看个大概不过这灯有个缺点就是亮度不够,做个夜灯、装饰灯还行,看书什么的是不行的,会伤了眼睛”
“那我改天晚上再来看我是说,灯光的效果”她按灭了灯的按钮,声音里有了些许深意。
辰濡撑着拐杖,几乎是原地弹开了好几步:“这里的东西都太普通了,大概没有姐姐你能看得上的东西。”
“是挺普通的”她伸了只手勾住了他的一根拐杖,要说用力倒也没有用几分,却还是顺利地让他停住了脚步。“我不要这些‘大路货’,你可不可以给我定制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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