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桐载陈秀莲回家,免不得叨叨刚才发生的事。
“你们数学老师什么来头啊?”
他察觉得到那人对自己带着敌意。
陈秀莲偏头注视着开车的男子,每次和简桐哥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每回和他单独在一起,她的心就扑通扑通直跳。
“啊?哥,问你话呢!”
身边少女迟迟不回答,简桐不得不分心看她两眼。
“啊!哦……就上海新来的老师呗,刚开始教我们。”
陈秀莲转正身体,乖巧坐好。
“奇奇怪怪的……”
他忍不住嘟囔。
之后车上安静了许久,简桐不说话,陈秀莲也不开腔。
车辆经过一条种着木棉树的道路,陈秀莲望着窗外飞舞的木棉絮,她忍不住开口,将压在心底的那句话问了出来。
“简桐哥,你还在等我姐吗?”
简桐沉默了,他想起1980年和陈秀娥在北京求学的日子,艰苦也枯燥,但因为她,他终是坚持了下来。
“等,等到30岁,我就放弃了。”
泪珠从眼眶里滑落,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那还有1年……”
“是啊,还有1年。”
回到家,简桐将数学老师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她。
“差不多就说了这些,还建议你给秀莲请个家教。”
请家教?他是想自己“请君入瓮”吧?!当她傻吧!
“哦,我会考虑的。”
“你看秀莲的试卷,我第一看见老师给学生批注,批得这样详细!”
他将拿回来的数学试卷打开,指着一处处长篇批注给她看。
陈秀娥看着这些批注,忍不住想起那年他用笔记本,事无巨细给自己写解题思路的模样。
“闲得他!”
“嘿!你这人!人家数学老师认真教你妹妹,你还这样说人家。”
简桐转头便忘记了人家的敌意。
陈秀娥把那70分的试卷拿回来收好。
“我意思,那么多学生,他每个都这样批注,不怕自己累着。”
“倒也是……”
*
李铭宇又把陈秀莲叫来了办公室。
陈秀莲虽然觉得这数学老师长得板板正正,挺帅气的,可是毕竟是老师,她忍不住对他产生敬畏之心。
“老师,您找我?”
“陈秀莲同学,这个周六,你家里有人吗?”
李铭宇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两个大拇指忍不住轻轻摩擦着。
“啊?”
这老师说的话,每次都让她吃惊,他又不是班主任,怎么还要家访吗?
“我怕上次那位男士传达不清楚我的意思,快要高考了,我很在意你们的成绩,一定要把注意事项和家长交待清楚。”
虽然都是借口,但他尽量说得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陈秀莲估计他在上海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吧。
“下午5点以后有,我姐白天要去门店检查。”
“好,那我下午5点以后去。”
李铭宇难掩心里的欢喜。
“啊,对了,不用提前告诉你的家长,因为我也拿不准是不是那天去家访,如果没去,我下次再告诉你时间。”
“好吧。”
周六,陈秀娥巡完店回家,家里只有她自己,陈秀莲上午去学跳舞,下午和同学去图书馆看书。
不到6点,她还不饿,干脆躺在沙发上翻杂志。
咚咚咚。
门被敲响,她以为是陈秀莲回来了,也没多心,起身前去开门。
“你没带钥匙?”
她口气带着指责。
李铭宇看着眼前穿着宽松衬衣、牛仔及膝中长裙的女人,她的模样和记忆里梳着长辫子的少女重合在一起。
陈秀娥没想到门口的居然是李铭宇,她瞪着他,毫不留情地怒斥。
“你来干嘛?!还跑到家里来!疯了吧你!”
李铭宇见她要关门,毫不犹豫用手掰住门缝。
“秀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求求你,起码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咚的一声,她分明听见木头撞上骨头的声音。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陈秀娥刷地拉开门,捧着他的手查看。
她依旧柔软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只是细细感受,她的掌心里也生出了老茧。
“你能听我解释吗?给我五分钟就够了……”
他第二节指节处被夹出鲜红的印记,红得有些发紫,终究,她不是心肠歹毒的人。
“进来吧,加上处理伤口,给你十分钟。”
“好!”
听见她同意,李铭宇才感觉到手指的疼痛,刚才关门的决绝,她必定气极了他。
陈秀娥将没用过的那只跌打损伤膏递给他。
“等下,我先替你弄块热毛巾。”
他用未受伤的手拉住她。
“不用,我没事。”
陈秀娥反手摆脱他的禁锢。
“用的,我怕你之后讹上我。”
李铭宇低声笑了,他确实生了这样的想法。
她到厨房烧热水,准备给他烫毛巾。
李铭宇则忍不住打量她的住所,橘色布质沙发、绿色冰箱、红色座机、铺着白碎花桌布的茶几……琳琅满目,像她。
“喏,给你。”
她将热毛巾递给他。
“谢谢。”
他盖住伤处。
李秀娥率先走到沙发上,脱掉脚上的拖鞋,盘侧对他坐好。
“还有六分钟。”
“你烧水的时间也算吗?”
李铭宇好气又好笑。
“算!”
她脱口而出。
李铭宇正色,缓缓走到她身旁,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愿隔得太远。
“那年,我在家待了一周,本想买火车票回去找你,但到了火车站发现包里的证件被家人偷拿走了,回去取证件时,我被车刮蹭到受了伤,做好手术,能下地走路已经是10月了,大学来通知让我尽快报名,于是我先去办妥了开学手续……几经周折,我1979年2月15日,买了火车票回去找你,到你家才知道,你去了昆明。我之后四年,来来回回跑了很多次瑞丽、昆明,可是都没有你的消息。”
陈秀娥沉默了,听到这些话,她心里是舒坦了很多,可是她依然有满肚子的疑惑和委屈。
“我要怎么信你说的话不是编来骗我的?”
李铭宇有些丧气,他当年从玉哈那里拿回来的信,因为和母亲争执,被母亲一怒之下撕毁了……
“我给做完手术,给你写了封信,可是那信被毁了……不过!你看我腿上还有疤,就是手术留下的!”
一条长长的疤出现在男人右边小腿内侧,它似乎也在诉说着,他那时无奈和绝望的遭遇。
“你家人为什么扣了你证件?”
女人总能一击即中,找到问题根源。
这次换李铭宇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说了,她又会有怎么样的举动。
陈秀娥看他神情,更加笃定心里的猜想。
“你爸妈看不上我,不愿意我跟你去上海,对吗?”
他仍是不答,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哀求。
陈秀娥笑了,她想,他们可能原本就要错过的。
“算了吧,李铭宇,我们就这样吧,十年前没有结果,现在又怎么会有呢?”
话音刚落,男人便蹲在她面前,他握住女人薄薄的肩头,隐忍着自己的悲痛,朝她低吼。
“为什么?!凭什么?!你知道吗?就因为你一句,让我以后都只对你好,我便再也无法对其他女人好!就因为你说要陪我去上海,我便觉得没有你的上海也不是完整的!你明明……”
“够了!李铭宇!你以为只有你是无助的吗?我等了你整整半年,你知道心渐渐变冷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希望破灭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你离开后,李英叁她们是怎么欺负和嘲笑我的吗?你不知道!你觉得遗憾、难过,我却觉得屈辱和委屈!”
她推开他的手,也顾不得他的伤情。
李铭宇眼睛通红,他像只受伤的兽,悲痛又绝望。
“时间到了,你走吧。”
她不敢看他,只是冷淡的说。
开锁的声音忽然传来,李铭宇迅速收拾好表情,站在离她不远的茶几旁。
“姐!鸿瑞哥……”
陈秀莲打开门,觉得家里这氛围怎么怪怪的。
“李老师好,您还没走啊?”
她问眼眶有些发红的数学老师。
“准备走了。刚刚和你姐说,要来给你补课,她同意了。”
李铭宇讲的理直气壮。
陈家两姐妹一个满脸震惊、一个满脸疑惑。
“我哪里同意?”
满脸震惊的是陈秀娥,她没想到如今的李铭宇是这样的。
陈秀莲则疑惑,老师居然愿意给她当私教!
“陈秀莲同学,你愿意吗?”
他注视着不明所以的小姑娘。
“愿意。”
李老师眼神怪可怕的……
“秀娥,门怎么开着?”
见门没关,王鸿瑞直接走进屋中。
陈秀莲也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
“我先前是想说,在楼下碰见了鸿瑞哥。”
李铭宇审视着突如其来的男子,他比自己矮了一些,倒也是个挺拔俊朗的人。
王鸿瑞也在打量着屋里出现的陌生男人,男人瞟向自己的眼神冷淡而强势。寸头、宽背、长身,给人的感觉就是硬朗、沉稳。
“这位是?”
“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来做家访的!”
陈秀莲抢着回答。
王鸿瑞自然走到沉默的女人身边,朝老师伸出手,表示幸会。
“您好,王鸿瑞。”
他们的关系不言而喻,李铭宇咬紧后槽牙,同他礼貌握手。
“幸会。”
陈秀娥终于忍不下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氛围……
“走吧,我送李老师出去吧?”
李铭宇见她比出“请”的手势,也不打算再纠缠。
“好,我先告辞。”
“老师,再见!”
陈秀娥将他送到楼道口,准备转身走人,他却又拉住她的小臂。
他说。
“他长得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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