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映着她的脸, 清晰可见,唯独他的脸要融入她身后的昏暗,今晚月光再皎洁, 也被他刻意避开,只剩同是好昏暗的人影轮廓。
钟霓望住玻璃上的人。
从放在突然被拉进来,到现在,谁都没有讲话,只剩彼此呼吸是他们无言相对的证明。男人沉默, 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从柜车上拽下来, 另一种手指还夹着还未抽完的香烟,垂在她腰侧,烟灰烧了一段, 很安静地掉在她侍生制服上。
白衫深蓝色马甲、深蓝色及膝裙,游轮上女侍生标配制服, 她穿上有模有样, 只可惜,这是他的地盘,来到他的地盘, 他怎可能不尽地主之谊,陪陪这位Madam?
马仔在外面的走廊上来来回回找人,游轮顶层露天娱乐场,音乐声太热烈,令人耳仔好难受,难听到钟霓真以为是丧龙上台开演唱会,模仿学友哥不到位,还很痴情地唱一首折磨人耳仔的《吻别》,想到那个画面,自然也想到在正月茶楼发生过的种种,朱红色的楼梯、暗色木质地板、靠近窗台的桌子、见证数个旖旎夜晚的窗帘一角、鱼子酱点心……
钟霓望向给她制造所有难过的罪魁祸首,清亮的瞳孔内还是那张脸,人却不是同一个人了,每每见到他以此,感觉一回比一回陌生。
曾初心无端悸动,今日忽生出一面温柔一面锋利,却分辨不清楚哪面真、哪面假。
是义合会大佬,人称“祖宗”,亦是壹和集团财政一把手,着一身高定西服,住豪华别墅,拥有奢华游轮,不是昔日蛰伏油尖旺讨生活、努力活命的狼狈烂仔。
比起这位大佬,她的运气怕是连零点零一巴仙都冇啊,搞唔好,是这位大佬吸走她运气啊——如果出生在豪门家庭算是好运气,那就算喽。
微弱的光线隐匿住他复杂的眼神,“盯着我做乜啊?不该谢谢我?”
纤细的手腕在他粗糙的束缚中逃不开的,她稍稍挣扎一下,得到的是更深更有力的束缚,似一副炙热的镣铐,拷住她。
钟霓抬脚踢了下身前的工具柜车,不想车轮滚动,她无力支撑,下意识要往前倾时,粗硕的手搂住她,将她圈进怀里。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香烟抵进唇间,只是望着她的侧脸,再深深地吸口尼古丁,感觉是不一样的。
一个人,心生焦躁,不安、恐惧,甚至空虚时,只吸食尼古丁是不够缓解的,还需制造想象,在脑海里凭空构造。
他从来不知自己想象力会这样好,闭眼躺倒在沙发上,将脑子里的人描绘成他渴望想要看到的模样——
暖色调的灯色氛围中是无人可以破坏的旖旎,飘窗外是九龙城霓虹街景,单薄的真丝裙衫,乖乖地坐在他腿上,无需与他演戏装乖,是真的好乖好乖的,一声又一声的“阿Sir”,像梦又像现实,令他情愫复杂又顿觉甜蜜,然后,他会更故意地构造她泪眼朦胧的模样,一双清亮的眼眸,在他眼前、在他手掌下暧昧地发了潮……
是曾经的无数个夜晚。
他握住她的手,她在他掌心里努力握成拳头,以此好守住柔软、敏感的掌心,不肯让他再触碰一分一厘。她可以理智,也可以失去理智,面对他,她没自信,没把握守得住自己,因为太模糊了,分辨不清楚是真是假,想要探到真的,又惧怕假的……没了防空洞,感情好脆弱,随时要面临不知会从哪里扎出一把背叛、欺骗的利刃。
他垂眸,打量她身上的制服,轻笑:“Madam竟然会来我这儿做侍生?点?不做差人了?”
拳头握得太紧,掌心、指骨都隐隐作疼,他清楚,便松开她的手,要她自觉放过她自己的手。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松开手一瞬,钟霓回头,微微张着的嘴迎上的是他蕴满尼古丁气味的掌心。他靠近她,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睁着眼,看着他。
他目光低垂,眼皮薄薄的,嘴唇薄薄的,只眉毛浓浓的。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闲心研究他的五官,好生气。
鼻下萦绕久久不散的尼古丁气味好浓烈,她眨眨眼,不同平时了,至少与她在一起时,“傅时津”的掌心没有这样浓烈的尼古丁味道。真厉害啊,平时伪装到底,她即便发现一点点问题,也会被他轻而易举哄骗到忘记。
眼角下的痣,
不同于过去的声音,
粗糙的手掌,
腰上的疤……
她张开嘴,用力汲取空气,可他的手不允许她自由呼吸。她抓住他的手,张嘴要咬的时候,他按住她后背,挪开手,掌心一片潮湿。
他目光一沉,盯着她的脸,看她急促呼吸,“慢慢吸气——吸气!慢慢吐气,是吐气……”
钟霓听着他的声音,揪住他衣襟,额头抵住不再是属于她的胸膛,慢慢吸气,慢慢吐气,坚决的目光落在他衣襟前的每一粒纽扣上。
“宝石我查了,价值不菲,你是要我查你资产干不干净?”她抬起头,“陆生,你混黑的嘛,你能有多干净?还需我查吗?”
陆钦南晦黯的眼神定格在她脸上,分了一半注意力在自己的潮湿的掌心上。好久后,外面的脚步声很不适宜地演变成敲门声。
他望着钟霓的脸,后退着,退至门口,掐灭香烟扔掉,握住门把手。
其实,他可以选择马上开门,任由外面马仔发现她的存在,而他自己需要马上赶回原来的位置,可是他没有,私心作祟,握住门把手的一瞬,他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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