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霓出了茶楼,站在女装店外头,踮脚而立,脚背绷紧,颤颤巍巍,不见姑妈身影,心生要逃的念头,逃跑念头的芽苗都没长好就被姑妈一声“阿霓,这边”给拔了。她循声面无表情地从另一扇门走进女装店——时髦女老板真是海归派,连女装店名都时髦,广告牌上时髦花式中英文字体击败旁边正正方方的“正月茶楼”四个大字。
进了店,被姑妈拉进另一间房,是时髦设计师的工作室。姑妈将她推到女老板面前,请她帮忙做一套连衣裙,作参加派对用。
因工作不顺,心身疲惫,脑袋里只有一个沉甸甸的“逃”字,此时,耳边听到“派对”,她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向姑妈:“我也要去?”
“梗系,我要带你去认识新朋友,你需要摆脱过去失败的恋爱,你需要新Boyfriend!”(梗系:当然)
钟霓顿时结舌,却要反驳:“我心灵已经受伤,再来一次,会伤得更重的,姑妈,我不需要新Boy……”
姑妈打断她的话,“正因为你心灵受伤,你更需要认识新Boyfriend!别跟我讲你还对傅时津恋恋不忘,他消失半年,可曾给你一封信?一个电话?什么都冇,你恋他什么?恋空气?恋空气都比恋一个消失了的人好,起码你靠空气呼吸活着。他?哼,讲难听点,生死不明,搞唔好,唐Sir都是他害死。”
“姑妈!”钟霓骤然愤道:“你不要乱讲!——好了!我参加party!我去认识新Boyfriend!可以了吗?姑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他。”
不能理解,也令人匪夷所思。钟霓从警校毕业后,突然之神速的和CIB督察傅时津走到一起,两人恋爱似乎一年不到,订婚没多久,未婚夫突然失踪了,顺带还发生一件令人窒息的事情,傅时津的师傅唐少坤唐Sir于西九龙警署坠楼而亡,牵扯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一开始,姑妈就不同意钟霓和傅时津的事情,再往早一点说,压根就不同意钟霓入警校做警察!她自己找了警察老公,深知其中心累辛苦,哪里还会同意一个女警察再找一个警察做男友?做老公?这两人凑到一起,还叫过日子吗?连心疼、体贴妻子都没有时间。她不能让钟霓过这种日子。自私点想,幸好傅时津失踪,不用再牵动钟霓心里那不成熟的情情爱爱了。
姑妈换了笑脸,拍了下钟霓胳膊,对女老板介绍钟霓,而后又讲:“衣服嘛,价格都好讲,只求衬得她好看,起码得像个淑女。”
女老板轻轻笑出声,钟霓不由得抬眸去细看时髦设计师。外人没讲错,设计师长相清丽,气质优雅,身材也是绝顶的好,一头浓黑而密的长卷发被一只银质镶嵌珍珠的发夹扣起一束别在脑后,很是淑女,但——
时髦小姐指间夹着一根已快要结束了的香烟,搭在桌角上,指尖一抖,烟灰散落。她捏着香烟扔进桌上的烟灰缸中,扬眉一笑。
清丽优雅转眼添上了风风韵韵,妩媚难掩。
没有闻到烟草味,反而是淡淡香气。
设计师拿过尺子,准备给钟霓量尺寸。姑妈在一旁站着,许是无趣,许是外头更吸引她,她让钟霓好好待在这儿,别想着跑,说完她便出去看其它时髦衣裙。
设计师捏着软尺,看了眼外面的女士们,笑出声:“钟小姐,你姑妈对你很在乎。”她低头,量上钟霓腰围。
“我知,她对我很好。”
钟霓紧绷绷地站着,但还是忍不住颤抖,憋不住笑。鼻前萦绕着女人身上的淡淡清香,不像姑妈身上的香水味,更像是香皂味,不浓不淡,符合她清丽面容长相。
“我姓楼。”看出钟霓怕痒,她很快量好尺寸。她记下尺码,又从桌上拿过名片递给钟霓,手里捏着笔在笔记本上标明尺码是来自谁谁的。
钟霓捏着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
楼亦棠。
她将名片放回桌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楼亦棠的那双巧手上。
“钟小姐,你中意什么风格?”
“简单就好,复杂的东西看着眼花。”
钟霓刚从工作室那扇门出来,撞上一位个子娇小的女生,连声道歉,见她不说话,以为撞伤她哪里,“我撞疼你了吗?你无事吧?”
阿芬紧盯着钟霓的脸,摇了摇头,抓紧手里的连衣裙,转身跑了。
陆先生出钱给她买衣裙,她高高兴兴、迫不及待穿上新衣裙,衣裙布料柔润舒服,裙上不知是什么花,粉粉嫩嫩,衬得阿芬更显可爱。阿芬跑到茶楼上,问陆先生好不好看,陆先生毫不吝啬地称赞好看,不像她哥哥——
丧龙十分嫌弃地“切”了一声,“丑丑丑!丑死咗!”(咗:了)
“臭哥哥!你收皮!”(收皮:闭嘴)
陆先生往后一靠,宽阔后背紧实贴上椅背,双腿交叠。隔间一档,只能透过屏风缝隙看外面风景人物。一抹鹅黄色飞快从屏风前面闪过,丧龙抱头不敢呼吸,先前色心,现在全无。
陆先生端起桌上瓷杯,浅浅呷了口茶水,侧目,越过屏风缝隙望过去。
钟霓坐到椅上,一胳膊搭在椅背,双腿交叠,微微扭头看向窗户外面街景,外面不知哪家店外放起音乐,一首Beyond《海阔天空》旋律响起。
窗外细碎阳光硬是要穿过玻璃,要躺到她白皙的腿上,而后赠予她一腿的来自窗纱上的别致花纹,像是暗色文身,悄悄覆上她小腿上的青青紫紫的小伤痕——那是她的功勋,不被上司承认的功勋,只属于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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